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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邢道荣挥舞着梨花开山斧上岸之时,想象之中敌军半渡而击的袭击却并未发生。
此时荆州营中尚还在纠结是否命伏兵尽出,剿灭这支渡河部队之事。
正如诸葛瑾此前分析,当袁军只遣八千人渡河,荆州兵反倒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打吧,暴露了自身位置,又陷入了战团,此时遭受袁军后续部队来袭,反遭大败。
可若是不打的话,所谓的半渡而击就成了个笑话。
众人正迟疑间,却见那邢道荣见没人来打他,居然带着麾下当场挖深沟,建营垒,打造起临时营地来。
得见此景,荆州众人再按耐不住,陈应忙劝说孙权。
“孙将军,不可再犹豫贻误战机。
若任由这些人将临河营寨打造完成,届时袁军渡河再无阻碍,我等麾下尽是强征刑徒,恐难抵挡。”
然而没等他说完,鲍隆便反驳道。
“不可贻误战机,谁人不知?
问题是眼下袁军只派出了这区区八千人,其后九万大军还未有动作。
若是其暗中从别处渡河,趁我等埋伏尽出,陷入战团之时,奇袭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更何况我等十万大军,在此埋伏多日,只为这区区八千敌军?岂不笑话?”
“这......”
陈应被问的哑口无言,也只得看向孙权,“不管如何,总不能在此空耗时日,任由敌军准备万全,还望将军早做决断。”
早做决断?
此刻的孙权哪有什么决断?
在他想来,按照自己和周瑜以往的默契,自己半渡而击的意图都这么明显了,周瑜不应该主动配合一波,先送个几万袁军过来,让自个一如既往的千军辟易,打出威风?
这只来了八千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和以前那些给自己刷人头,刷战绩的打法不一样了?
难道是公瑾怕自己牙口不好,一次送来太多会吃不下?打算八千、八千的来,小口小口的喂?
想想也不可能啊!
这种对面以前拿脚跟自己打的有来有回,突然之间就换上手了,不仅换手了好像连对手人都换了的感觉,令他心底隐隐浮现一种极为强烈的不安。
怎么回事?
难道公瑾之前那几场战役里,暗中配合自己做的太明显,被发现了?
难道他已经被袁术老贼抓起来了?
遥望对岸的袁军营寨,一片死寂之中,却仿佛一只吞噬人心的巨兽,不由让孙权回忆起那几次直面袁术的恐惧。
那道端坐高台,云雾缭绕的身影,从来都是这样,若隐若现,让人看不真切,而正是这份捉摸不透,才最是令人恐惧。
是了!
孙权想起来了!
只派了八千人不明觉厉的过来,这种看不真切对方目的,却又极度令人不安的感觉。
是直面袁术时的感觉!
周瑜出事了。
孙权不知道袁营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对手确实换人了,换成了那条盘踞在淮南大地之上的乱世孽龙!
......
当认清了这一点,这个碧眼紫髯的少年长长的深呼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当下他再没了对面有自己内应周瑜,从而连战连捷的优越感,反而恭恭敬敬朝蒯越行了一礼。
“事已至此,不知老师可有教我?”
蒯越一捻长须,皱眉深思,“袁军此举,形同钓鱼。
无非以这八千人为饵,吸引我等注意力,借之从其他地方渡河登岸,又或者等我们伏兵尽出,与之交战之时,再从正面渡河强攻。
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不得不防。”
他分析一二,为之定计出谋。
“为今之计,无非加派士卒,快马巡视汉江上下,以备袁军渡河,若有发现,即刻调派大军前往截杀。
其次,眼前这八千人也不能不管,否则其一旦将渡河之桥头堡建城,我等恐将再难拦截袁军。
而若要应对袁军趁我军伏兵尽出与之交战时,派兵奇袭或者渡河强攻,此事倒也不难。
袁军可以分兵,我等亦可!
今敌军不过八千,仲谋你只需派陈应将军所部两万伏兵杀出,足以将之剿杀。
我等其余八万人依旧暗藏埋伏,届时无论袁军是从别处渡河,又或者要引出伏兵,再抢渡登岸。
我等皆可从容调兵应对。”
孙权闻言,深以为然。
“老师所言,正合权意!”
他当即命埋伏在左侧的陈应,率两万大军杀出,合围邢道荣。
一时间汉江北岸,鼓角齐鸣,伏兵杀出。
不料邢道荣见此,竟还强装镇定,显露一副早有防备的架势,对着率伏兵杀出的陈应,朗声大笑曰:
“陈应小儿,汝中吾之计矣,今日必死无疑!”
言毕,八千人在他挥舞的奉天大旗下,向陈应麾下发起冲锋,打出了气势。
陈应此前听荆州众人之分析,早就觉得袁军此举必然有诈,却不知诈在何处。
此时惊见此景,哪疑有他?
一时间被邢道荣吓住,竟不敢轻举妄动。
可谁曾想,他忌惮的袁军不知会从哪里杀出的埋伏,并未出现。
反而是面前的邢道荣,已经趁势率领士卒冲杀到了自己面前,手中那把百余斤重的梨花开山斧,被他舞的虎虎生风。
“兀那陈应,你邢爷爷在此,可敢与我一战!”
陈应:“!!!”
人的名,树的影,桂阳郡就在零陵郡边上,他平日里可也没少听零陵上将邢道荣的大名。
此时一时不查,被邢道荣冲至近前,光看着那柄大到夸张的梨花开山斧,他便已心生退意,只急命士卒挡住。
那边邢道荣麾下的奉天军,本就仰慕邢道荣的大名,此时惊见邢将军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武勇,杀得对面敌将不敢应战,更是军心大振。
反观陈应麾下,不过是些强征而来的刑徒之流,尽管仗着人数优势围住了奉天军厮杀,但一时片刻之间,也没能占据绝对优势速胜。
这边见陈应被自己吓得到处乱窜,邢道荣乐了!
好!逮住个孬种,这波稳了。
这才是他邢道荣在零陵打出上将之名的战法,先积攒一波名望,随即吓住对面,借此杀败敌军,而自身名望也会因此更盛!
这正是他邢道荣如滚雪球般越战越勇,名声越来越大的无敌威势。
只可惜敌将不止陈应,敌军也远不止这两万人。
此刻吓住了个孬种,他还能勉力支撑一段时间,可若是拖得久了,必然败降。
要知道他麾下这支奉天军,跟对面也是半斤八两,没强到哪去,不然又岂会被他轻易说降。
因此一边挥舞着大斧,继续呼喝吓唬陈应,一边邢道荣也只能期盼袁公许诺的援军尽快赶到战场。
这一套吓唬流打法,他自个都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
陈应这边被邢道荣追着打,两万人杀出,居然一时间还没能杀败那区区八千人,如此一幕不由让荆州众人面面相觑。
“这......”
鲍隆略一犹豫,还是为自己的多年同袍开脱。
”邢道荣将军,果真不愧是荆州第一大将,以八千敌两万,不落下风,实力恐怖如斯。”
是的,这绝不是陈应太弱,而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一定是邢道荣这个荆州第一大将太强。
众人:“......”
不过陈应带两万人去,依旧没能拿下邢道荣,孙权不由再次看向蒯越。
没等他发问,蒯越已叹了口气。
“邢道荣之能,竟为袁逆所用,实乃我荆州大患。
眼下也唯有加派兵马,尽快将之除去,以逼袁军后招。”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他们此刻最大的难点,便是不清楚袁军的目的意图是什么?
唯有吞下邢道荣这支兵马,逼袁军继续出招,才能应对。
孙权颔首,又吩咐鲍隆,“请鲍将军率两万人从右侧杀出,配合陈将军,务必击破邢道荣。”
“将军放心,我与陈将军配合多年,联手对敌之下,当不惧邢道荣。”
随着鲍隆也领命而去,杀入战团之中,没等众人看他如何与陈应联手,杀败邢道荣呢。
便见一骑快马来报,其上士卒神色惊惶,正是此前派出,于汉江上下打探袁军是否另觅渡河的斥候。
“报!将军,速撤!速撤!!!”
“怎么了?慢慢说!
可是袁军趁机另觅渡河之处,已经上岸杀来了?
不要慌,我等对此早有应对,大不了躲入此前建造的深沟营垒之中,足以拒敌。”
面对孙权的宽慰,士卒脸上惊惧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声嘶力竭的大喊,惊惶无措的哀嚎,仿佛一个清醒的人,在喊醒一群做梦之人。
“逃!
快逃!
大水来了!
龙王爷发怒了!!!”
龙王爷?
什么鬼?
大家伙不是在和袁军交战呢吗?让你去打探敌情,你怎么打探到龙王爷那了?
众人茫然无措间,只有蒯越像疯了一样扑到孙权面前,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面目狰狞。
“水攻?临江低洼列阵!
你为何在此地列阵,你...你在此列阵,居然还没有派兵每日巡视上游,以防备对方水攻?”
“什么临江低洼列阵?因为袁军在对岸结寨,我等在此半渡而击,以截杀袁军。
老师这不是咱们早就商量好的计策吗?”
孙权一脸茫然望着蒯越。
这是一个只有他这种从未真正担任主帅,从没有带领十万人之军,对阵打仗之人才会犯的错误。
孙权以前所率之军马,不过千余人,从来不用考虑这些,因为不会有人用大河之水,来对付他这区区千余人马。
而在他当上十万人之主帅以后,碧眼紫髯威严,登台号令从容,加上他此前打出来的那些光辉战绩。
即便是蒯越,也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去追问孙权每天都下了怎样的命令,做了多少安排。
说到底,他们这些谋士、偏将,主帅问到你或者给你下令的时候,你再答话,哪有他们对主帅指手画脚,事无巨细教主帅如何带兵打仗的?
因此这些人不说有没有人能想到袁军可能用水攻。
便是真想到了,也没人想到被吹成多多益善小兵仙的孙权,居然对此没有丝毫防备。
直到此时,听闻此斥候传讯,众人才真的慌了。
这会也没人还顾忌等着孙权下令了,赶紧自己一边跑,一边喊着麾下士卒一道跑。
还剩下六万大军的大营一时间就此大乱,踩踏挣命者不计其数。
唯有蒯越徒劳的瘫坐在地上,双眸无神注视着面前的孙权,惨然而笑。
“纸上谈兵,累死三军,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令袁术真正‘惧怕’的人,根本就不是黄忠,而且你孙仲谋啊!
原来他竟从那时候起,就在算计我,我早就身处他的局里,犹不自知。”
他说着说着望向袁营方向,几乎落下泪来。
“袁公啊!越心服了!愿亲自入襄阳劝说主公将荆州献上,求您!
越求您了!
我蒯家于荆襄苦心经营多年,难道要就此毁于一旦乎?”
水火无情,龙王一怒,洪涝千里!
个人身死他不怕,面对袁军的十万大军,他也不怕,可一想到那大水倾覆,家族千年经营尽成泽国的一幕,他是真的怕了。
可他的这些话,袁术终究是听不到了。
而到了这一步,孙权哪还不明白要发生什么,什么邢道荣,什么八千兵马,什么渡河来战,全都是假象,全都是用来吸引他们注意力的骗局。
半渡而击?
别可笑了!
袁术根本没打算渡河,而是要裹挟一江之水,倾龙王之怒。
想明白这些,孙权赶紧牵来一匹快马,拽上蒯越。
“老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岂能向袁术老贼投降?
你别怕,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权绝不因一时之败而消沉,待我们逃出生天,重整旗鼓,再来与袁贼一决高下。”
看着此时还记得拉上自己一块跑的学生,蒯越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傻孩子啊,还不不明白,你就是袁贼最喜欢的对手,他怕不是巴不得你为天下诸侯带兵,一家一家与他征战。
......
孙权大营里的乱局,当即吓坏了正在岸边交战的邢道荣与陈应、鲍隆。
原本邢道荣被他们两人不讲武德,率四万大军围杀,已经坚持不住,眼看败亡身死,只在顷刻。
惊见此景,他当即灵机一动,朗声大笑。
“吾早言汝等中我之计,犹不自知,现今悔之晚矣!”
陈应、鲍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