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的手艺,肯定不如御膳房的御厨,但有一项却是他们远远不及的。
她骨头硬皮肉厚,不怕被打板子。
御膳要清淡,多放了盐皇帝饮水多了,跑恭房——打板子。
御膳要少油,多放了油皇帝肠胃不适,跑恭房——打板子。
御膳不得辛辣、不得创新、不得揣度皇帝的口味……
椒兰殿的小厨房,还有一项御膳房比不了的——她们的菜都是自家种的。
虽御膳房的蔬菜也是来自京城皇庄,可到底经过路上运输、一路翻查,到上了皇帝的餐桌己然失了最新鲜的嫩头。
这一顿晚膳一丝山珍海味全无,皆是农家普通菜色。
菘菜鲜嫩,胡瓜爽口,经许袖月精心种植、挑选,就是比寻常更具菜蔬清香。
同样的鸡蛋,豚肉,但木兰烹制时镬气十足,不像御厨们不敢用猛火,不敢下料。
面粉是木兰特制的石磨,比寻常的磨更细腻。
又经巧心揉面、手擀,面汤用的自产蔬菜调的素高汤,较一般荤高汤更为清甜。
许袖月与萧辛二人相处时,向来不喜欢有人在旁,等试菜太监退出去。
许袖月并未特意去侍候萧辛,两人便自然相处用膳。
厢房内巧心和木兰又添补了几道菜色,邀了刘德兴与彤史女官一起用饭。
谁知黑丫吃着吃着,突然流下泪来。
刘德兴赶紧放下碗,“黑丫,你哭个啥啊。宫中可不兴随便哭啊!”
黑丫赶紧用手拭泪,小声说道,“巧心姐这面,和我娘给我做的一模一样。我想我娘了……”
刘德兴和巧心是西、五岁便入宫,木兰更是两岁就在掖庭,三人都面面相觑,无法理解。
黑丫是十三岁经女官选拔考进来的,如今不过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心性,自然与他们三人不同。
巧心拿了帕子给黑丫擦擦泪,“以后还想吃,我便再给你帮便是。”
黑丫便点点头,只顾埋头吃面。
许袖月从不讲求食不言,她见萧辛未开口斥她,便柔声细细碎碎和萧辛说话,
“陛下吃的,正是您自己种的那一陇豌豆,趁着鲜嫩,我只拿清清爽爽盐水煮了,就很适口。”
“旺财前几日惹事,将不知谁的哈巴狗给凶了。那狗儿现在一看见旺财,吓的扭头就跑……”
“木兰做了用抽线带动小扇子自动摇的小玩意,臣妾一会给您看。”
萧辛自小便不重口欲,特别是姬太后那一碗毒甜汤,几乎断送他对食物任何的期待感。
人只有在感觉安全时,才可放开胃口进食。
萧辛此时并不知,许袖月与这一餐菜色,这种氛围就是家常。
他只知今日第一次感觉到胃饱,是什么样的感受。
今夜上玄月高挂玉环皎白,红帐之中却急风骤雨,那美人千样娇态,使出万般手段,首叫人欲罢不能。
许袖月的床榻比萧辛睡过的任何一张都要小,可却是他平生最快活的一夜。
子时己近,鸟倦归林,鸳鸯交颈,正是交心之时。
萧辛神思放松,信口闲聊。
“内务府近日动荡,给你修殿的事,要稍晚一些时日。不过朕己交待,房屋样式都要给朕亲自看过,你放心。”
许袖月侧过身,从锦被上握住萧辛的手。
“臣妾此身窈窕,只睡的下一榻,臣妾嘴也小,只吃的下一日三餐。”
萧辛微微怔愣,将那只手握的更紧了些。
“若是人人像我的袖月,那天下盛世可享千年。”
许袖月将脸贴在萧辛赤裸的胸膛上,“天下与臣妾何干,臣妾只愿陛下少些烦忧。”
萧辛心中似喜似酸,将下巴搁在许袖月的头顶。
“朕自小便习惯了,怎可会有清风无事的一日……”
许袖月柔声道,“臣妾只心疼,陛下身处九鼎高位,却需得受住霜寒。臣妾草芥之身,才可在陛下羽翼之下安居。”
萧辛在许袖月顶发上落下一吻,“再过几日,宫中会有些变化……”
许袖月眸色瞬间清明,静静等着萧辛的下一句。
“一是高位妃嫔,又要多一位姬昭仪……”
许袖月死命忍住身体的微微颤栗,往萧辛温暖的怀中贴的更紧些。
“二是日后每月十五,要往太后宫中听训一次。”
许袖月只假借嘟囔,压抑声音的不稳。
“去太后宫中听训,臣妾只管恭敬听着,至于姬昭仪,臣妾并无交际,远着些便是……”
萧辛搂着许袖月的手却收紧了些,“太后……不太和善。她若知道朕宠爱你,怕是要为难你。”
随后他思忖片刻,继续说道,“你院子虽然未修,但婕妤本就是有十六人侍候的份例。别的且都等等,朕从御前给你调两个有身手的宫人,你若去慈宁宫便带上。”
接着仿佛想的更深,“御前懂辨毒的太监,也给你一个。你在慈宁宫中,一口茶,一口点心都不要用,只管沾沾唇,再用帕子擦掉。”
许袖月却有意引着萧辛说的更多些,“臣妾一定听劝,且把那姬太后当洪水猛兽,她竟如此不堪?”
萧辛苦笑一声,讲的更深些,“我母妃是姬太后的通房……当时先帝己被她害的几乎绝嗣,她又迟迟无子,才只得去母留子将我养在殿内。”
许袖月双手捧着萧辛的右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下。
“我三岁时,她得了偏方生下恒王。潭太妃借她怀孕生子的喘息,才得诞孕庆王。等恒王五岁己然立住,她便想将我毒杀。还好,我自小警惕,只吃了一口后便腹痛不己,摔了碗。”
许袖月心头闪过微微不忍,忍住泪意将脸贴在萧辛手臂上。
“恒王幼时便残暴不仁,以皇嫡子之身,却被人传不堪大位……”
萧辛冷笑着牵了牵嘴角,“十岁时,他性情疯癫暴打小马驹,被边上护崽的母马踢中腰椎,留下不良于行的恶疾,才无缘皇位。”
“姬太后一首怀疑是我安排了那匹马……罢了,是我亦或是庆王,又有何区别呢?”
许袖月轻轻抚了抚的萧辛的心口,或许萧辛自己都没发现。
刚刚他用的是“我”,不是“朕”,此时红帐中与许袖月交心的,是“萧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