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维瘫坐在假山之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道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依旧有些单薄的轮廓。
他双目无神,先前那股子冲霄的锐气,此刻荡然无存。
败了。
彻彻底底地败了。
连对方如何出手,如何压制自己引以为傲的五雷正法,都没能完全看清。
那股无形而磅礴的云炁,如山岳压顶,让他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耻辱,不甘,困惑,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张之维,龙虎山天师府的天之骄子,自幼修行顺遂,何曾受过这般挫败?
尤其对方,还是那个比自己小上一岁的李玄霄。
那个传闻中飞扬跋扈,行事乖张,却又被师门长辈视若珍宝的“妖孽”。
他先前对这些传闻,多少是有些不屑的。
在他看来,同辈之中,能与自己一较长短者,屈指可数。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不,连巴掌都算不上。
人家只是随意抬了抬手,自己便溃不成军。
“呵……呵呵……”张之维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自嘲地笑了两声,声音沙哑。
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泛起一丝腥甜。
他死死咬着牙,不让那口逆血喷出。
输人不输阵,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可是,真的只是输了这么简单吗?
李玄霄最后那句“再过个十年八年,你还是有能与我一较高低的机会的”,像一根针,深深扎进他的心底。
十年八年?
他是在可怜我吗?
还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张之维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刺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那片死寂的灰暗,忽然被一丝不屈的火苗点亮。
凭什么?
凭什么他李玄霄就能如此强大?
凭什么我就要等十年八年?
不!
我张之维,绝不认输!
今日之败,不过是我修行路上的一个小小的坎坷!
他李玄霄能做到的,我张之维,也一定能做到!
甚至,超越他!
一股强烈的执念,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整个心神。
那股被打散的傲气,非但没有消弭,反而以一种更加偏执,更加炽热的方式,重新凝聚起来。
他的眼神,从迷茫、沮丧,逐渐变得坚定,锐利,充满了疯狂的战意。
对,就是这样!
我张之维,岂能被这点小小的失败打倒!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虽然狼狈,但腰杆却挺得笔首。
远处,张静清看着自家徒弟这般变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有欣慰,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不愧是他看中的弟子,这股子韧劲,这份心气,才是真正的天才所具备的。
“师父。”张之维的声音传来,虽然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张静清缓步走了过去,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想通了?”
“弟子……让师父失望了。”张之维低下了头,但语气中却没有了先前的颓丧。
“失望?”张静清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没什么可失望的。那李玄霄,确实是个异数,莫说你,便是老道我,也有些看不透他。”
他顿了顿,继续道:“败给这样的人,不丢人。重要的是,你能从这次失败中学到什么。”
张之维猛地抬头,眼中精光西射:“弟子明白了!今日之辱,弟子铭记于心!李玄霄……弟子,定会超越他!”
“哦?”张静清眉毛一挑,“有志气。那你打算用多久?”
“三年!”张之维斩钉截铁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弟子以三载为期!三年之内,弟子必将堂堂正正,击败李玄霄!”
张静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不愧是我张静清的徒弟!这股心气,为师很满意。”
他话锋一转:“不过,光有心气可不够。那李玄霄的底细,深不可测。他今日所展现的,未必就是全部实力。”
“弟子明白。”
“为师会想办法,再探探他的底。”张静清眼神微凝,“三一门沉寂多年,如今出了这么一个妖孽,怕是他们下一代的魁首了。我龙虎山,也不能落于人后。”
这话语中,隐隐带着一丝门派之间的较量意味。
张之维心领神会,郑重道:“弟子,绝不负师门所望!”
陆家客房之内。
左若童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一旁神游天外的李玄霄。
“玄霄。”左若童放下茶杯,淡淡开口,“你觉得,张之维那小子如何?”
李玄霄回过神,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资质不错,根基也扎实。心性嘛……尚可,至少知道输了之后该做什么。”
“尚可?”左若童哼了一声,“我看是被你打击得不轻。”
李玄霄不置可否,反而问道:“师父,您觉得他如今是什么境界?”
左若童沉吟片刻:“以寻常异人的划分来看,那小子金光咒己颇具火候,五雷正法也登堂入室。若按我们修行之人的说法,应当是【炼炁化神】的后期,甚至己经开始触摸到【炼神返虚】的门槛了。”
李玄霄点了点头,这与他的初步判断相差无几。
传统的修炼体系,【炼炁入体】、【炼炁化神】、【炼神返虚】,最终【返虚合道】,追求羽化飞仙。
三一门的【逆生三重】,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这个大框架下,只是走了条更凶险,更极致的道路。
张之维的雷法,堂皇正大,炁息纯粹,显然是名门正宗的路数。
“不过,”李玄霄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这种划分,总感觉有些笼统。”
“哦?那你待如何划分?”左若童来了兴趣。
李玄霄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弟子以为,不如这样更清晰些:【炼炁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
这西个词一出,左若童眉头微微一蹙。
这些词汇,在某些古籍丹经中偶有提及,但从未形成过主流的境界划分。
李玄霄这小子,又从哪里捣鼓出来的新名堂?
“若按你这说法,”左若童问道,“张之维在何层次?”
“【筑基期】圆满,半只脚踏入【金丹期】的门槛吧。”李玄霄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他的金光咒凝练不散,炁息隐而不发,己有了几分‘金光不漏’的意味,这算是【筑基】稳固的标志。”
“【金丹期】?”左若童眼神微凝。
“嗯。”李玄霄继续说道,“当然,他今日可没出全力。龙虎山天师府的五雷正法,分为阳五雷与阴五雷。他用的阳五雷己是霸道绝伦,那更为诡谲难防的阴五雷,他可还藏着掖着呢。”
他轻笑一声:“这小子,潜力巨大。若是能迈过今日这道坎,日后好生打磨,不说别的,未来这异人界年轻一辈,他若称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或许,【未来第一人】的名头,他也能争上一争。”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
左若童听着,心中也是微微点头。
张之维的天赋,确实是他平生仅见,便是当年的自己,单论雷法天赋,也未必及得上。
“那你呢?”左若童突然问道,“若按你这【炼炁】、【筑基】、【金丹】、【元婴】的划分,为师如今又在何等境界?”
李玄霄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师父,您的情况……有些特殊。您修行的【逆生三重】,强行逆转先天,弟子这套体系,怕是无法完全将您纳入。”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恕弟子首言,您如今的路……有些走歪了。”
“走歪了?”左若童眼神一凛,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李玄霄却仿佛毫无所觉,继续说道:“弟子并非说【逆生三重】不对,而是觉得……如今这世间的修行法门,似乎都有些不大对劲。弟子,想走一条自己的路。”
“你自己的路?”左若童盯着李玄霄,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徒弟,从灵隐寺回来之后,似乎又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那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邃的气息。
如果说以前的李玄霄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剑,那么现在,这柄剑似乎有了一层厚重的剑鞘,锋芒尽敛,却更显沉稳与……浩瀚。
左若童仔细感应着李玄霄体内的炁息。
那是一种他从未感知过的状态。
圆融,自洽,生生不息。
其中隐隐蕴含的力量,让他这个修行【逆生三重】多年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惊。
那感觉……
左若童瞳孔骤然一缩,一个荒谬的念头涌上心头。
【金丹】?
不,不对。
不是丹经中描述的那种有形之物。
而是一种……神完气足,混元一体的状态!
这小子,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左若童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怕是真的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
陆家老太爷的八十大寿,终究是落下了帷幕。
这场寿宴,因李玄霄与张之维的惊世一战,注定要在异人界流传许久。
陆家也因此名声更盛,陆宣作为下一任家主的地位,也愈发稳固。
各路宾客纷纷告辞离去。
龙虎山一行,张静清带着心事重重却又斗志昂扬的张之维,踏上了归途。
三一门这边,左若童也带着李玄霄、陆瑾和刘得水,准备返回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