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凛川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那条被压住的伤腿传来一阵阵足以摧毁理智的剧痛浪潮。他双手死死地抱住膝盖上方,指关节因为剧痛和巨大的屈辱而捏得惨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痉挛!女儿的哭喊、儿子的尖叫、周围无数道刺目的目光……这一切都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他早己破碎不堪的自尊心里!
他猛地低下头,将那张因剧痛和羞愤而扭曲的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他恨不得立刻消失,恨不得这冰冷坚硬的地面立刻裂开将他吞噬!一个曾经能扛起钢枪、能征服最险峻战场的军人,此刻却像一堆无用的废铁,瘫倒在这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冰冷苍白的地面上,被自己的孩子目睹,被陌生人围观!这比膝盖的剧痛更让他痛彻心扉!
“凛川!” 林晚晴惊惶的声音穿透了孩子的哭喊。她终于从挂号的长龙中奋力挤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几张单据。当她看到眼前的景象——丈夫瘫倒在地痛苦痉挛,儿子抱着大哭的念茹手足无措地哭喊,昭晴在小推车里嚎哭,满地滚落的水果,以及周围那一道道刺人的目光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医院的墙壁还要惨白!
她甚至顾不上掉落在地的小推车和单据,像疯了一样拨开人群,冲到霍凛川身边!
“让开!都让开!”她嘶声喊着,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利和恐慌。她蹲下身,双手颤抖着想去扶他,却又怕触碰他的伤腿加剧他的痛苦。“凛川!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腿……腿怎么样?”
霍凛川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他只是更深地将头埋进臂弯,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巨大的屈辱。
林晚晴看着丈夫蜷缩在地、拒绝触碰的绝望姿态,看着周围那些冷漠或好奇的视线,一股混杂着心疼、愤怒和无边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时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护犊母狼般的火焰,锐利如刀地扫向周围那些投来目光的人!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变调,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都走开!走开!!”
那尖锐的、带着巨大悲痛和愤怒的嘶喊,像一把无形的扫帚,瞬间驱散了周围聚拢的、看热闹的人群。人们纷纷侧目,低声议论着,带着一丝尴尬或无趣,慢慢散开了些。
林晚晴不再理会他们。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翻涌的情绪。她重新蹲下,目光落在霍凛川那条扭曲压着的伤腿上,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她伸出手,不再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近乎蛮横的温柔,用力地、稳稳地扶住了霍凛川剧烈颤抖的肩膀,试图将他沉重的身体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来。
“起来……凛川,起来……”她的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看着我……看着我!我们还没见到医生!你不能倒在这里!听见没有?霍凛川!你给我起来!”
她的手指用力地陷进他军装外套下紧绷的肌肉里,传递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和支撑。那声音,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他被屈辱和剧痛冰封的意识。
霍凛川的身体在她的支撑和嘶喊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终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那张被痛苦和屈辱扭曲的脸上,布满了冷汗和纵横交错的泪痕(不知是痛的还是别的),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神涣散而绝望,如同跌入了最深的地狱。
但当他的目光,对上林晚晴那双燃烧着火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巨大痛楚的眼睛时,那涣散的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
林晚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钉进他的灵魂深处:
“霍凛川!看着我!为了念茹!为了昭晴!为了北辰!也为了……我!你给我站起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为了孩子,为了她……这几个字,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束,穿透了他被绝望冰封的心湖。
霍凛川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那沉重的屈辱和剧痛依旧如同巨蟒般缠绕着他,但妻子眼中那份近乎悲壮的坚定和嘶喊,像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他骨子里最后一丝不肯服输的悍勇。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血腥味和绝望的咸涩。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手臂上的肌肉瞬间虬结暴起!同时,他借助林晚晴扶着他肩膀的力量,用那条相对完好的腿,爆发出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最后的咆哮——
“嗬——!”
伴随着一声压抑到变形的嘶吼,他沉重如山的身体,竟然真的被他自己和林晚晴合力,一寸寸地、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撑了起来!每一次肌肉的发力,都伴随着膝盖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汗水如同瀑布般滚落!
他重新站了起来!虽然摇摇欲坠,虽然那条伤腿如同废铁般拖在地上,虽然脸色惨白如同金纸,呼吸急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但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像一株被狂风连根拔起、却依旧凭着最后一点根系死死抓住泥土不肯倒下的老树!
他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军装外套,额发黏在惨白的脸上。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那条冰冷、苍白、仿佛没有尽头的医院走廊深处。那目光里,所有的屈辱、痛苦、绝望都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倔强所取代。
林晚晴迅速捡起地上的木棍,塞回他颤抖的手中。她弯腰,飞快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水果,胡乱塞回那个破塑料袋里。她一手推起霍昭晴的小推车,另一只手紧紧搀扶住霍凛川剧烈颤抖的手臂,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走!”
霍北辰抱着依旧在抽噎的妹妹,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他看到爸爸重新站了起来,立刻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捡起掉在地上的旧布包袱,背回自己小小的肩膀上,然后伸出小手,再次紧紧抓住了爸爸军装外套的下摆一角。
一家人,带着满身的狼狈、痛苦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在周围或同情、或漠然、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缓慢地,朝着那条冰冷苍白的医院走廊深处挪去。
霍凛川拄着木棍,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笃”声和无法压抑的痛苦喘息。林晚晴紧紧搀扶着他,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分担着重量和这令人窒息的屈辱。霍北辰抓着爸爸的衣角,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超越年龄的担忧和决心。霍念茹和霍昭晴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小声的、委屈的抽噎。
他们像一支伤痕累累、却依旧固执前行的队伍,沉默地穿过这片冰冷的白色。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挂着各种科室牌子的房门。最终,他们的脚步停在了一扇紧闭的、刷着浅绿色油漆的木门前。
门的上方,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长方形牌子:
【军医办 - 骨科】。
那冰冷的几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台,静静地矗立在苍白走廊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