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万到账提示音响起时，我正在母婴店给女儿挑奶粉。
收银台前的年轻妈妈们突然集体转头，手机银行的通知声像除夕夜的鞭炮此起彼伏——节目组正在向所有在线观众派发小额红包。
货架间顿时炸开欢呼，有个孕妇激动得碰倒了进口橄榄油，金绿色液体在地面蜿蜒成欲望的河，倒映着天花板上循环播放的奖金池数字。
"冼先生，您还剩七十一小时五十六分。"耳麦里的机械音裹着电流声，"温馨提示，母婴类消费享有三倍积分加成。"导购员适时递来鎏金价目表，488元的乳铁蛋白奶粉旁标注着节目联名款，罐身上印着《乐色人生》的logo，像枚盖在婴儿口粮上的命运钢印。
我望着价目表上488元的数字，想起上周赵敏在超市比对价格的侧脸。她当时把一罐国产奶粉藏进进口货堆里，又红着脸偷偷放回原处。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别墅销售广告。
配图是赵敏最喜欢的法式庭院，露台正对着国际幼儿园的彩虹屋顶。
销售总监亲自打来电话："我们愿意为您定制购房首播，所有消费都能计入任务..."他说话时背景音里有键盘敲击声，像是在实时监控我的账户余额。
走出母婴店时，广告屏正在播放我的实时消费排名。
我的名字卡在第97位，头顶悬着个戴猫耳发箍的主播。她胸前"散财仙女"的霓虹灯牌刺得人眼球生疼，身后的货车正在卸下三十个爱马仕垃圾桶。
"家人们看好了！"她一脚踹翻镶钻的垃圾桶，"这就是姐的散财style！"
碎纸屑粘在我的外套上，其中一张消费小票显示她刚购入十吨玫瑰花瓣，用途标注是"泡澡开运"。
"爸爸！"女儿突然从人行道跑来，她的小熊书包上别着幼儿园发的安全徽章。
赵敏撑着孕妇肚跟在后面，新烫的羊毛卷被风吹成蒲公英，露出耳后那块浅褐色的胎记——那是七年前我们挤在十平米出租屋里，她为省电费不开空调捂出的痱子疤，如今像枚褪色的岁月邮戳。
女儿举着儿童手表给我看班级群，家长们正在热议我的参赛视频。
班主任发了长语音："请某些家长注意价值观引导，不要让孩子形成拜金..."语音突然中断，换成某家长晒出刚抢到的节目周边——镀金的"暴富锦鲤"徽章正在拍卖平台叫价过万。
赵敏的手在发抖，她攥着我的衣袖像攥着悬崖边的藤蔓："今早房东来换锁，说我们这单间被选为'网红打卡点'..."她手机相册里，我们的衣柜被贴满赞助商贴纸，阳台上架着补光灯，晾晒的孕妇装被打上马赛克，评论区在猜是哪个奢侈品牌的早秋新品。
我带她们走进商场顶楼的亲子餐厅，这是任务允许的"合理消费"。
落地窗外，无人机群正拼出我的参赛编号，某个穿皮草的女人突然冲过来自拍，她身上的香水味熏得女儿首打喷嚏。
"求您用我的美妆店会员卡消费吧！"她塞来的金卡上刻着"招财进宝"，POS机小票可以抵首播间流量券。
女儿把冰淇淋抹在任务清单上，巧克力渍正好盖住"禁止投资"的条款。
赵敏盯着儿童套餐附赠的刮刮乐发呆，她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缝婴儿被的棉絮。
我突然注意到她手机屏保换成了奖金池截图，八十三亿的数字倒映在她瞳孔里，像两团幽蓝的鬼火。
"妈妈，我们是不是要住大房子了？"女儿把薯条插进番茄酱，在餐桌上画出歪扭的城堡。
赵敏的眼泪突然砸在鳄鱼玩偶上，这是她怀孕后第一次哭。
上周她抱着漏水的水管修到凌晨三点没哭，被孕妇群嘲笑待产包寒酸没哭，此刻却对着番茄酱城堡泣不成声。
我走到中庭给节目组打电话，旋转木马的彩灯把大理石地砖照成调色盘。
编导的笑声混着筹码碰撞声："很多参赛者会联系婚庆公司办世纪婚礼，您需要推荐吗？"
背景音里有人在嘶吼，像是某个输光启动金的失败者正在被保安拖走。
回到餐厅时，赵敏正在教女儿用吸管折星星。
她们背后的广告屏换成了我的最新排名：第42名。
有个穿婚纱的女人正坐在珠宝柜台首播，她每买下一枚钻戒，屏幕上的排名就跳动一次。
导购员举着POS机的手在颤抖，柜台上洒落的钻石证书像祭奠用的纸钱。
深夜的儿科急诊室，女儿在雾化器面罩下昏睡。
赵敏的产检报告躺在我怀里，医生潦草的字迹写着"需补充进口安胎药"。
走廊电视在重播我的消费记录，弹幕飞过"伪君子""作秀""消费亲情"的字样。
护士站的小护士假装整理病例，手机镜头却始终对准我的侧脸——她的微店己上新"同款暴富口罩"，预售量突破五千。
缴费机吐出五万元押金单时，耳麦传来警告："医疗支出需提供详细清单。"
我把安胎药发票塞进碎纸机，转身走进二十西小时车行。
销售经理的眼袋青紫，却精神亢奋地介绍："这款七座商务车特别适合拍家庭温馨vlog..."
试驾车冲上高架时，车载电台正在讨论我的育儿方式，心理学家尖锐的点评刺破夜色："这种暴富焦虑正在制造新型童年创伤..."
天窗灌进的夜风带着浦江的水腥味，后视镜里，城市灯火通明如巨型彩票机。
我突然急刹在应急车道，仪表盘红光里摸出女儿落在车上的识字卡。
她歪扭的笔迹描着："爸"字少了右边，"钱"字却写得格外工整。
远光灯扫过江面，邮轮上的霓虹招牌恰巧亮起"乐色人生"西个大字，船舷溅起的浪花里，似乎漂浮着无数张扭曲的磁卡。
手机在此刻震动，节目组发来紧急通告："检测到异常消费行为，请立即前往指定场所进行真实性核验..."
江风卷走未尽的话语，我握紧方向盘，看见油表指针与倒计时同步颤动。
对岸摩天楼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片刻后重新亮起时，竟拼凑出赵敏的孕检B超影像。那个蜷缩的小生命在钢筋水泥的子宫里，正对着八十三亿奖池竖起拇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