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始终没有回头。
距离京城五百里的驿站。
早己经聚集了不少百姓,见到沈昭的队伍,纷纷赶来送这位征战多年的将军最后一程!
不少议论声传来。
“听说沈家嫡女沈昭,因父亲去世,悲伤过度,在余杭老家染了恶疾!也去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都见到沈小姐的棺椁就停在三里外的驿站!说是等着她父亲,父女二人一起进城!”
雨水顺着驿站的茅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沈昭勒马停驻,听着人群中飘来的窃窃私语。
“听说沈小姐生得极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惜啊......”一位挎着菜篮的妇人摇头叹息。
她身旁的老者拄着拐杖,浑浊的眼里泛着泪光:
“老侯爷镇守边关二十年,女儿又......沈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聚在茶棚下,其中一人压低声音:
“我叔父在太医院当差,说沈小姐根本不是病死的——”
他左右张望,“是听说父兄战死,一根白绫......”
"胡说八道!"卖炊饼的汉子突然拍案而起,
“沈家女儿何等刚烈!要真是殉情,必定是提剑上阵杀敌而死!"
沈昭的指尖在缰绳上收紧。她看着那个为她争辩的汉子——
他缺了条胳膊,甲衣的痕迹还留在肩头,分明是退役的老兵。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让让!都让让!"
几个穿着青色短打的汉子抬着担架挤进来,上面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领头的汉子噗通跪在灵车前:
"少将军!这孩子听说老侯爷灵柩经过,连夜从山上采药想献给您......结果摔下了悬崖......"
沈昭翻身下马。雨水顺着她的斗笠边缘流淌,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蹲下身,指尖搭上少年腕脉——还有救。
“陆叔。”她解下腰间皮囊,“娘亲的金疮药。”
当药粉撒在少年狰狞的伤口上时,人群中响起压抑的啜泣。
一个头戴白花的姑娘突然冲出来,将一篮还带着露水的野菊放在灵车上:
“侯爷......侯爷当年从贼人人刀下救过我们全村......”
更多的野菊、艾草、柏枝被抛向灵车。不知谁起了头,
苍凉的招魂调渐渐在雨中蔓延开来——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
沈昭站在纷纷扬扬的野菊花雨中,忽然想起父亲教她读《楚辞》时说的话:
"阿昭,百姓的眼泪,比史官的笔墨更真。"
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驿丞捧着册子战战兢兢走来:
"少将军,这些百姓非要登记随礼......"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有的还按着血手印。
沈昭合上册子:“不必了。”
她望向雨幕中模糊的京城轮廓,"这份心意,沈家记下了。"
当队伍重新启程时,那个被救活的少年突然挣扎着爬起来,嘶声喊道:
“少将军,日后我定会成为助你一臂之力的人!”
回声在山谷间层层荡开,惊起满林飞鸟。
雨水渐歇,京城高大的城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沈昭勒马停驻,斗笠下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池。
“少将军。”身后亲卫低声提醒,“前方有动静。”
沈昭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敲击——三长两短。这是沈家军特有的暗号。
城墙阴影处传来同样的回应。
片刻后,一道青色身影如燕子般掠来,轻盈地落在沈昭马前。
“青鸾来迟,请少将军责罚。”来人单膝跪地,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杏眼灵动,却带着几分疲惫。
沈昭翻身下马,伸手扶起贴身侍女兼护卫:“路上可顺利?”
青鸾压低声音:
“按少将军吩咐,己将'沈小姐'的棺椁安置在城外义庄。只是...”她犹豫了一下,“今早朝廷派了仵作来验尸。”
沈昭眼中寒光一闪而逝:“结果如何?”
“奴婢用了少将军给的药,仵作断定是心脉郁结而亡。”
青鸾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仵作的验状副本。”
沈昭接过扫了一眼,冷笑一声:
“倒是有劳他们如此'关心'沈家。”她将竹简捏碎在掌心。
远处传来号角声,城门缓缓开启。一队身着锦袍的官员策马而来,为首的正是礼部侍郎周显。
“沈少将军节哀。”周显在马上拱手,脸上堆着公式化的哀戚,
“陛下特命下官前来相迎,己命太常寺备好祭礼...”
沈昭冷眼看着他身后那队华丽的仪仗——金丝幡幢、锦绣华盖,在阳光下刺目得令人作呕。
这与护送父亲灵柩回京这一路所见百姓的素衣麻服形成鲜明对比。
“臣,谢陛下隆恩。”沈昭抱拳行礼,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周显似乎没察觉到沈昭的冷意,继续道:
“陛下口谕,沈老侯爷忠烈,准以国公礼下葬。少将军可先回府歇息,三日后大朝会再...”
“不必了。”沈昭打断他,"臣父灵柩需即刻入府,同时失去妹妹和父亲,家中祖母定是悲痛欲绝!”
周显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恐怕不合规矩...”
就在此时,城门处突然传来喧哗声。只见无数百姓如潮水般涌出,有白发老者,有稚龄孩童,更多是身着粗布衣裳的平民。他们手中或持白幡,或捧野菊,沉默地站在官道两侧。
"侯爷...老侯爷回来了..."一位拄拐的老兵颤巍巍地跪下,老泪纵横。
这像是一个信号,人群如麦浪般接连跪倒。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的啜泣和低沉的招魂调: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周显脸色变得难看:“刁民聚众,成何体统!来人——”
“周大人。”沈昭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显浑身一僵,
“边关二十年,我父常说,百姓的眼泪比史官的笔墨更真。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她转向百姓,深深一揖:“沈曜代父,谢过诸位父老。”
城中的一处酒楼,一身墨黑色着装,绣着金色暗纹,倚窗而站的男子,正默默看着事态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