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徒弟练枪,结果徒弟偷溜去钓鱼,还钓上来半截靴子强!”
周肃老脸一红:“放屁!那是阿曜自己——”
”是是是,是兄长自己贪玩!”沈昭赶紧打圆场,眼睛却笑得弯弯的,
“不过周伯伯,您那会儿提着枪追着他满军营跑的样子,可威风了!”
“哼!”周肃别过脸,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你们兄妹俩,没一个省心的!”
陆久趁机凑过来,把酒壶往周肃手里一塞:
“行了行了,喝口酒消消气!这可是我从突厥人那儿顺来的好酒,专门给你留的!”
周肃接过酒壶,斜眼看他:“没下毒吧?”
“下毒?”陆久瞪大眼睛,“我陆久是那种人吗?!”
“难说。”周肃慢悠悠拔开塞子,
“上回你给我的'好酒',害我拉了三天的肚子。”
沈昭"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陆叔您还干过这种事?”
“那能怪我吗?”陆久理首气壮,“谁让你周伯伯非说我箭术不如他,我不得给他点教训?”
“你那是箭术不如我吗?”周肃灌了口酒,嗤笑道,“你那是眼瞎!”
“嘿!周老头!你别太过分!”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沈昭赶紧一手挽住一个:
“好啦好啦,你们再吵下去,天都要黑了!”她眨眨眼,“不如......比比?”
“比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就比箭术!”沈昭笑眯眯地指向远处的箭靶,“谁输了,今晚负责烤全羊!”
周肃和陆久对视一眼,同时冷哼:“比就比!”
夕阳下,一老一少一中年,三个身影在靶场上来回较劲,笑声混着箭矢破空声,飘出很远。
这一刻,他们不是将军与下属,不是师徒与主仆——
只是三个暂时忘记了伤痛与仇恨的普通人。
篝火噼啪作响,烤全羊的油脂滴落在火堆里,激起阵阵香气。
沈昭抱膝坐在火边,看着跳动的火焰在周肃和陆久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周伯伯,”她撕下一块羊肉递过去,“您烤的肉还是这么香。”
周肃接过羊肉,哼了一声:
“少拍马屁。”却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当年教你兄长烤肉,他差点把整个军营都烧了。”
陆久灌了口酒,哈哈大笑:
“可不是!那小子还非说是风向不对,结果被老侯爷罚洗了一个月的马厩!”
沈昭眼睛亮晶晶的:"那后来呢?"
“后来?”周肃捋了捋胡子,
“后来他学精了,每次烤肉都拉上你打掩护——谁舍得罚我们昭丫头呢?”
三人都笑了起来,火光映照着他们的眼角。
夜渐深,篝火渐弱。周肃忽然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拿着。”
沈昭接过,打开一看——是把精致的匕首,刀鞘上刻着繁复的云纹。
“这是......”
“你兄长及冠时,我送的。”周肃声音低沉,“本该等他娶妻时再传下去......”
他顿了顿,“现在,它是你的了。”
沈昭指尖轻抚过刀鞘上的刻痕——那里有个小小的"曜"字,是兄长亲手刻的。
陆久也凑过来,从腰间解下个皮囊:
“我的礼没老周这么讲究。”他挠挠头,
“就是些金疮药,配方是你娘当年教的,止血最管用。”
沈昭紧紧攥着这两样东西,喉咙发紧:“谢谢......”
"谢什么谢!"周肃突然暴躁起来,"记住,到京城后——"
"每日练枪一个时辰。"
“记得按时吃饭。”
“别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陆久在旁边掰着手指头补充:
“还有!别信苏世卿那老狐狸的话!户部侍郎送的礼一律不收!遇到刺客先往人多的地方跑......"
沈昭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在我们眼里,你永远都是。”
周肃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那样,“明日......就不送你了。”
沈昭猛地抬头。
“省得哭哭啼啼的,难看。”周肃别过脸,声音有些哑,“记住,北疆永远是你的家。”
最后一根木柴燃尽,火光渐渐熄灭。三人的影子在月光下融为一体,又慢慢分开。
天刚泛起鱼肚白,北疆罕见地下起了小雨。
细密的雨丝笼罩着青虎关,将城墙、旌旗、铁甲都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沈昭一身素白孝服,腰间悬着兄长的佩剑,静静立于灵车前。
雨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陆久牵马而来,低声道:"将军,时辰到了。"
她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父亲驻守了十年的边关。
——城门下,十万铁骑肃立雨中,无人撑伞,无人披蓑。
黑压压的军阵沉默如铁,唯有枪尖折射着冷光。
——城墙上,青虎关的百姓扶老携幼,有人捧着新蒸的馍馍,有人挎着满篮的鸡蛋,更多的只是红着眼眶,在雨中静静凝望。
“开城门——送老侯爷回家!”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碾过雨幕。沈昭翻身上马,正要挥鞭——
“少将军!”
一个白发老妪突然冲出人群,颤抖的手捧着一双布鞋:“路上......路上穿......”
她下马,单膝跪地接过:“多谢阿婆。”
这一跪,像是打开了某种闸门。
“少将军!带上这个!”
“路上保重啊!”
“一定要回来......”
百姓们涌上前,将准备好的干粮、草药、护身符塞进亲卫手中。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拽了拽沈昭的衣角:
“哥哥,这个给你。”——那是一朵用红纸折的小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鲜艳得刺目。
沈昭蹲下身,将小花别在衣襟上:“很好看,谢谢。”
“列阵——”
陆久一声令下,玄甲军齐刷刷单膝跪地,铁甲碰撞声震落无数雨滴。
“送少将军——”
十万人的吼声冲破雨幕,惊飞城头栖鸟。
沈昭深吸一口气,转身跃上马背。她最后看了一眼雨中挺立的周肃——老将军盔甲未卸,只是将右手重重捶在左胸。
那是沈家军最郑重的军礼。
“启程。”
灵车缓缓驶出城门,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雨越下越大,将送别的哭声、喊声都冲刷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