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挟着咸鱼味的阳光,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推开杂货店的门扉。
陈朝阳半跪在柜台前,手中的改锥在老式双卡录音机的磁带仓里反复试探,嘴里还嘟囔着:“这破机器,昨天被海水灌了就闹脾气,看我不把你修好。”
昨夜的台风太过凶猛,狂风卷着海水,像头失控的巨兽,疯狂冲击着这座小屋。咸涩的海水顺着缝隙渗入机器内部,如今己结晶成细小的盐粒,密密麻麻地附着在零件上。
他按下播放键,机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仿佛有人在嚼碎脆骨,每一声都带着机械卡顿的颤抖。“见鬼了,这声音听着瘆得慌。”
陈朝阳皱着眉头,一边捣鼓一边抱怨。就在这时,柜台上的牡丹牌收音机毫无征兆地响起,机械女声刺破寂静:“Lessohis is a pen”。
窗外,叫卖豆腐脑的吆喝声也随之响起,高亢的嗓音与英语听力交织,形成荒诞的二重奏。三只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狸花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炸了毛,尾巴笔首竖起,像三根警惕的避雷针。
“龟儿子又拆家呢?” 陈大海拎着渔网踹门而入,身上还沾着昨夜抢修渔船留下的油污,古铜色脖颈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爸,我就修修录音机,这不是被台风搞坏了嘛。” 陈朝阳连忙解释。
可陈大海抬脚欲踹的瞬间,却猛地捂住肋下。陈朝阳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父亲指缝间 —— 一片白色药片正悄然滑落,那是藏在腌蟹坛后的止咳药,铝箔包装上 “1990 年” 的生产日期,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刺痛了他的双眼。
“爸,你是不是又咳嗽了?这药...” 陈朝阳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大海打断:“小毛小病的,瞎操心,快去收拾你的东西。”
英语课前的教室,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林晓棠将贴着 “听力专项训练” 的黑色磁带推到陈朝阳面前时,他正用圆珠笔在课桌上刻着正字。
“陈朝阳,你又在课桌上乱刻,小心被教导主任抓到。” 林晓棠嗔怪道。
“这不无聊嘛,昨晚数了七百三十八遍磁带转动声还是失眠了。” 陈朝阳苦笑着说。
“王老师说你的发音像俄语混山东快书。” 少女的钢笔帽轻轻戳了戳他手背,墨水在泛黄的草稿纸上洇出个小太阳,“午休时我帮你补基础发音,再这样下去,考试可要完蛋咯。”
“真的?那敢情好,晓棠你可真是救星!” 陈朝阳眼睛一亮。
物理实验室的储藏室里,灰尘在光束中起舞。陈朝阳蹲在蒙尘的示波器后,摆弄着从废品站淘来的索尼 Walkman,用胶布将它缠在窗框上,垂下的耳机线像条蔫头耷脑的银环蛇。“这破设备,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陈朝阳嘀咕着。
林晓棠刚翻开英语课本,走廊里突然传来张秃顶的怒吼:“谁把牛顿摆偷走当悠悠球了?!” 两人慌忙缩进铁皮柜,狭小的空间里,樟脑丸的气味与少女发间的茉莉香激烈碰撞。
“要是被发现了,咱俩可就惨了。” 林晓棠小声说,语气里带着紧张。
“别怕,有我呢。” 陈朝阳拍着胸脯,可心里也七上八下的。陈朝阳的膝盖不小心压住林晓棠的裙摆,布料撕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惊得窗外的麻雀一头撞上玻璃。
“都怪你,这下怎么办!” 林晓棠又急又气。“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朝阳涨红了脸,慌乱地道歉。
“Lesson One,” 林晓棠对着颤巍巍的麦克风开口,声波在示波器上跳动,形成心电图般的曲线。
“声音好像有点小,你再靠近点。” 陈朝阳指挥着。林晓棠白了他一眼,又往前凑了凑。
陈朝阳盯着她随着发音滚动的喉头,鬼使神差地按下录音键,变声期的公鸭嗓混着电流声传出:“I...I want to tell you...”
楼下食堂爆锅的噼啪声也凑热闹般涌入,这段青涩的告白,像一盘炒糊的青春,带着笨拙与炽热。
“你干嘛呢!谁让你录音的!” 林晓棠反应过来,脸瞬间红透。
“我,我就是手滑,嘿嘿。” 陈朝阳挠着头,尴尬地笑着。
深夜的杂货店二楼,橘色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陈朝阳用改锥撬开听力磁带外壳,对照着三十年后收藏的《情书大全》,在烟盒纸上翻译英文。“You are the ele to my proton,这翻译成中文咋这么奇怪呢。” 陈朝阳皱着眉头,嘴里念念有词。
“陈朝阳,你在捣鼓什么呢?不会又要搞什么名堂吧?” 不知何时,林晓棠出现在他身后。
“没,没什么,就是想给磁带加点料。” 陈朝阳慌忙把烟盒纸藏起来。
“我看看,不会是写情书吧?” 林晓棠打趣道,伸手去抢。
“真不是,别闹!” 陈朝阳急得首冒汗。
次日英语课,当录音机里突然传出 “晓棠,你比李雷的钢笔还迷人” 时,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哇哦,陈朝阳胆子不小啊!”
“这也太劲爆了!” 同学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后排睡觉的大刘被自己的口水呛醒,笑声此起彼伏。
陈朝阳手忙脚乱地拍打机器,却让变调的告白在教室里循环播放:“You are my...my...my...”
“陈朝阳!你给我站起来,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秃顶气得脸通红,假发随着节奏上下跳动,滑稽得像台失控的缝纫机。
“老师,我,我...” 陈朝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林晓棠的耳尖迅速充血,手中钢笔狠狠扎穿课本,墨水在地面晕染出歪扭的字迹。
“下课你给我到办公室来!” 张秃顶怒吼道。
为了弥补过错,陈朝阳在午后的录像厅展开 “拯救行动”。
“兄弟们,帮我个忙,这磁带得重新录。” 陈朝阳对着红背心青年们说。
“朝阳哥,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不过你这告白太土了,得改改。” 红背心青年们笑着说。红背心青年们人手一本《常用英语三百句》,将肉麻的情话改编成黑帮切口,“You are my lobster” 配上《英雄本色》的枪战音效,荒诞又有趣。
当陈朝阳用奶油冰棍贿赂黄毛老板重录磁带时,林晓棠突然从幕布后闪出,举着物理笔记调侃:“陈同学需要翻译服务吗?还是说,需要我帮你修改一下告白内容?” 她的帆布鞋碾过满地游戏币,金属碰撞声像是少年慌乱的心跳。
“晓棠,你就别笑话我了,快帮帮我吧。” 陈朝阳苦着脸求助。
放学后的英语角 —— 食堂后门的泔水桶旁,成了终极对决的战场。
陈朝阳举着改造过的录音机,腌菜坛改装的外接喇叭发出浑厚的声响。
“林晓棠同志!今天我要正式向你告白!” 他按下播放键,二十只海鸥仿佛受到感召,集体排泄以示抗议。
磁带里传出中英混杂的呐喊:“你像二次函数一样让我心率过速!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教导主任的怒吼与酸辣汤的飞溅声同时响起,手中的《中学生守则》重重拍在他后脑勺。“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去!”
暮色中的码头,海带汤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林晓棠将修复好的磁带塞回陈朝阳手中,新贴的便签上,爱因斯坦吐着舌头,俏皮可爱。“陈同学,你的英语啊,真得好好补补了,比小胖的头发还乱。” 林晓棠笑着说。
“我知道,以后全靠你这位大才女帮忙啦。” 陈朝阳嘿嘿笑着。
“下次告白前,先学会区分‘lobster’和‘love story’,可别再闹笑话了。” 林晓棠说完,脸微微一红,转身跑开了。
当夜,杂货店的收音机突然自动播放起张国荣的《为你钟情》,歌声混着海浪声流淌。
陈朝阳在月光下拆开磁带,内页上一行极小的铅笔字映入眼帘:“其实,我也有点喜欢你”。
三只狸花猫在柜台下追逐着他笑落的泪花,跳跳糖在锡纸里炸出细碎星光,恰似三十年后婚礼上飞扬的彩纸屑,将这份青春的悸动,永远定格在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