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用六个鸡蛋换了个精巧小竹篮的事儿,像长了翅膀,扑棱棱一下就在下溪村这小地方传开了。
“听说了没?沈家老二家的三小子,捣鼓出了新奇的竹篮子,王家嫂子拿六个鸡蛋换了一个呢!”
“六个鸡蛋?乖乖,那得是多金贵的篮子啊!”
“可不是嘛!听说比镇上卖的都细巧!”
一时间,沈家那原本冷清的院子,竟也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有的是纯粹好奇,伸长了脖子想瞅瞅那能换六个鸡蛋的竹篮子到底是个啥稀罕样;有的则是动了心思,也想用自家攒的几个蛋或者一把青菜,换个新鲜玩意儿。
林秀娥有些手足无措,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阵仗。沈万才则挺着胸脯,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毕竟这些竹器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沈青云表现得倒像个小大人,不慌不忙地招呼着。他让大哥青柏把编好的竹篮、竹筛一一摆出来,嘴里还念叨着:“各位叔伯婶娘,这些都是我们家新琢磨出来的,自家用着轻巧,送人也体面。大家瞧瞧,有合心意的,拿点东西换换也成。”
他定的价不高,一个小巧的竹篮也就三五个鸡蛋,或者几斤粗粮。那些竹蜻蜓、竹编小动物更是便宜,一两个鸡蛋就能换走。
村民们平日里用的多是粗笨的家伙事,乍一见沈家这些细巧又实用的竹器,眼睛都亮了。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喜欢的便首接用带来的东西换了。
没几日功夫,沈家院里堆着的那些竹器就少了一大半。换回来的鸡蛋、粗粮、干菜,也堆了小半屋子。
林秀娥看着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她把换来的鸡蛋都仔细收好,想着给怀孕的自己和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补补。家里的米缸,也终于不再是见了底的窘迫模样。
沈家的日子,就像那初春的嫩芽,悄悄地,透出了一点点生机和绿意。
然而,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沈家的日子刚有点起色,就有人眼红了。
这日午后,沈青云正和大哥在院子里剖着新的竹篾,院门“哐当”一声被人粗鲁地推开了。
一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汉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他敞着怀,露出黑黝黝的胸膛,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在院子里扫视着,目光贪婪。
正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吴老三。
吴老三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靠着几分蛮力在村里横行霸道,今天去东家“借”点米,明天去西家“赊”点酒,谁家要是不给,他就撒泼耍赖,闹得人家不得安宁。村民们大多怕他,敢怒不敢言。
“哟,沈二哥在家呢?”吴老三咧着一张黄牙大嘴,皮笑肉不笑地嚷嚷道,那眼神却像钩子似的,在沈家院里那些竹器和新换来的粮食上刮来刮去。
沈万才一见是吴老三,心里就咯噔一下,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是……是吴三哥啊,啥风把你吹来了?”
“嗨,这不是听说沈二哥家最近发了点小财嘛,兄弟我手头有点紧,过来看看能不能……周转周转。”吴老三说着,一屁股就坐在了院里的小板凳上,那板凳被他坐得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沈青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吴老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摆明了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林秀娥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吴老三,脸色也是一变,连忙把沈青云和沈青柏往身后拉了拉。
“吴三哥,我们家……我们家也没什么钱,就是孩子们瞎捣鼓点东西,换点嚼谷糊口罢了。”林秀娥陪着小心说道。
“弟妹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吴老三嘿嘿一笑,眼睛却盯着墙角刚换回来的一小袋糙米,“我吴老三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这样,沈二哥,你先借我个三五十文钱,再来个三五斗米,等兄弟我手头宽裕了,加倍还你,如何?”
三五十文钱?三五斗米?
沈万才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沈家这点家当,拢共也值不了这么多钱!这吴老三,分明就是狮子大开口,上门来明抢的!
“吴……吴三哥,你这不是……为难我嘛。”沈万才期期艾艾地说,“我们家……真没那么多钱粮……”
“沈二哥,你这话就不敞亮了啊!”吴老三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大了几分,带着一股蛮横劲儿,“我可是亲眼瞅见,前儿个李屠户家的婆娘,拿了十个大钱买了你们家一个什么……竹筛子!你们家要是没钱,能编出那么金贵的东西?”
他顿了顿,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我吴老三把话撂这儿,今天这钱粮,你们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这话一出口,院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沈万才吓得往后缩了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天性懦弱,平日里遇见这种泼皮,向来是躲着走的,哪里敢跟吴老三硬碰硬。
林秀娥更是急得眼圈都红了,她紧紧地护着两个孩子,声音带着哭腔:“吴三哥,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我们家真的不容易啊!”
“哼,不容易?”吴老三冷笑一声,“我看你们家日子过得滋润得很!少废话,赶紧拿钱拿粮!不然,别怪我吴老三不客气!”
说着,他“霍”地一下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压迫感,作势就要往屋里闯。
“住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清脆而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吴老三一愣,循声望去,只见沈家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小不点,沈青云,正从他娘身后站了出来,小小的身板挺得笔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毫无惧色地盯着他。
“哟呵,这是谁啊?沈家的小兔崽子也敢跟三爷我叫板了?”吴老三见是个毛孩子,不怒反笑,语气中充满了轻蔑。
沈万才和林秀娥都吓坏了。
“青云!快回来!胡说什么呢!”沈万才急忙想把儿子拉回去。
“爹,娘,你们别怕。”沈青云却挣开了父亲的手,往前站了一步,小脸上一片沉静。
他看着吴老三,一字一句地说道:“吴三叔,你口口声声说是来‘借’钱粮,可我瞧着,你这架势,倒更像是明火执仗地来抢劫!”
“抢劫?”吴老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小兔崽子,你懂个屁!三爷我这是看得起你们家,才跟你们家‘借’!识相的,赶紧把东西拿出来,不然……”
“不然怎样?”沈青云毫不退让,声音反而拔高了几分,“不然你就动手打人吗?还是想砸了我们家的东西?我倒要看看,这青天白日的,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声音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吴老三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这小子,胆子倒是不小!
“王法?在这下溪村,我吴老三就是王法!”吴老三被一个小孩子顶撞,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地喝道。
“是吗?”沈青云冷笑一声,突然转身,对着院子外面大声喊了起来:“各位乡亲邻里,都快来看啊!吴老三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要抢我们家的钱粮啦!大家快来评评理啊!”
他的声音清亮,穿透力极强,一下子就传遍了左近几户人家。
下溪村本就不大,平日里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遍全村。更何况是吴老三这种村里的“名人”闹事。
不一会儿,沈家院子外面就陆陆续续围拢过来一些看热闹的村民。有的是纯粹好奇,有的是担心沈家吃亏,也有的……是想看看吴老三的笑话。
吴老三一看人越聚越多,脸上顿时有些难看起来。他虽然横,但也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要是真闹大了,惊动了里正,他也没好果子吃。
“小兔崽子,你……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吴老三色厉内荏地骂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抢了?我那是‘借’!‘借’懂不懂!”
“借?”沈青云小嘴一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吴三叔,你这‘借’可真有意思。不问主人同不同意,张口就要三五十文,三五斗米,这跟抢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你‘借’了村里多少人的东西,可曾见你还过一文一粒?”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可不是嘛,吴老三那借东西,从来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上回还‘借’了我家半只鸡呢,到现在连个鸡毛都没见着!”
“这沈家小子,说得在理!”
吴老三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毛孩子逼到这个份上。
“小王八羔子!你找死!”吴老三彻底被激怒了,他平日里在村里横行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当众的羞辱。他怒吼一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想朝沈青云脸上扇去。
“青云,小心!”林秀娥尖叫一声,想扑过去护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