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广交会现场人声鼎沸,宁婉清的白衬衫后背己经湿透。她第三次核对手中的订单合同,确保每一个英文单词都准确无误。展台前,金发碧眼的英国商人约翰正皱着眉头翻看样品。
"Miss Ning,这批刺绣真丝睡衣的交货期还能提前吗?"约翰的指节敲打着样品册,"圣诞节前必须到货。"
"如果走空运......"婉清快速心算着成本,突然改用流利的英式英语,"但运费会占利润的30%,我建议改走香港转口,能节省两周时间。"
约翰惊讶地挑眉:"你的口音......在伦敦留过学?"
"自学的。"婉清微笑,余光瞥见季忱正带着两个穿军装的男人朝这边走来。他今天穿着笔挺的西装,但走路的姿势依然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这位是广州军区的王参谋。"季忱介绍道,手指在背后悄悄比了个"三"——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己经谈妥三辆军改民用的卡车。
约翰突然凑近婉清:"你丈夫?很英俊的军人。"他压低声音,"如果这批货能再降5%,我可以介绍玛莎百货的采购经理给你认识。"
交易会闭馆时,暴雨倾盆而下。婉清和季忱挤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就着路灯核对当天的订单。
"十六万美元......"季忱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够买十辆解放牌了。"
雨水顺着棚顶的裂缝滴落,在合同上晕开蓝色的墨迹。婉清慌忙抢救文件,却听见"刺啦"一声——她的衬衫袖口被铁皮划破了。
季忱立即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她。带着体温的布料里飘出淡淡的硝烟味,是他今早特意用子弹壳熏的——婉清曾说过这味道让她安心。
"王参谋答应借车,但有个条件。"季忱突然说,"要我们带他侄女去香港见世面。"
婉清擦头发的手顿住了:"他侄女多大?"
"二十五,英语专业。"季忱的表情有些古怪,"说是特别崇拜你。"
雨幕中,几个黑影突然逼近。为首的胖子操着潮汕口音:"季老板,听说你们搞到运输指标了?"他身后的打亮弹簧刀,寒光在雨水中闪烁。
季忱瞬间把婉清推到身后,西装袖口滑出半截钢管——那是他改装的三节棍。双方对峙间,远处突然射来两道雪亮的车灯。
"季连长!"王参谋的声音伴随着军用吉普的轰鸣,"你要的车到了!"
三天后的深圳文锦渡口岸,星辰贸易的第一批货正在通关。婉清核对清单时,一个穿米色套装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跑来。
"宁总!我是王丽,翻译翻错了包装说明!"
婉清心头一紧。果然,英文标签上的"纯棉"被误译为"人造丝",这可是要命的差错。她刚要开口,季忱己经跳上卡车:"我去追海关的人!"
"来不及了。"婉清拽住他,突然转向王丽,"你带化妆品了吗?"
十分钟后,三个女人在集装箱里忙得满头大汗。王丽负责涂改标签,婉清用口红覆盖错误单词,季忱则站在门口放哨——他的西装口袋里揣着两盒没拆封的万宝路,随时准备"打点"路过的海关人员。
"好了!"婉清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口红己经用秃了三支。王丽的白套装沾满了口红印,活像凶案现场。
季忱突然轻笑出声。他伸手抹去婉清鼻尖上的红印,结果蹭了自己一手:"宁总,你这是要改行当粉刷匠?"
通关手续办完时,晚霞染红了整个码头。王丽早被王参谋接走,只剩下夫妻俩站在集装箱前。季忱从怀里掏出个铝饭盒:"庆功宴。"
饭盒里是两个烤得焦香的红薯,正是当年在北大夜读时常吃的那种。婉清咬了一口,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约翰刚发电报来,"她晃着电报单,"玛莎百货下了二十万美元的订单。"
季忱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从裤兜掏出个丝绒盒子:"用第一桶金买的。"
盒子里是一对金戒指,内圈刻着"1977-∞"——他们初遇的年份。婉清笑着戴上,又从包里取出个牛皮纸袋:"巧了,我也准备了礼物。"
袋子里是两张去香港的船票,和一份"星辰进出口有限公司"的注册文件。季忱翻开文件,在"法定代表人"一栏里,并排签着他和婉清的名字。
海风拂过码头,带着咸腥的气息。远处,装完货的轮船拉响汽笛,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季忱突然把婉清拦腰抱起,在集装箱的阴影里给了她一个带着红薯甜味的吻。
"季总,"婉清喘着气整理衣领,"注意影响。"
"报告宁总,"季忱正了正领带,"这是在检查货柜密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