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刻，侯府角楼的青铜钟被瞭望兵撞得嗡嗡作响，悠长的警报声如利剑划破铅灰色的暮色。苏晚晴踩着雕花青砖登上城墙，厚重的翟衣下摆扫过斑驳的箭垛，腰间双生莲玉带钩磕在城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城下，西域叛军的黑色战旗如潮水漫过地平线，狼首纹在狂风中扭曲，与镇北军残存的雄鹰旗形成刺目的黑白对峙。
“姑娘，叛军先锋己到十里外，探马报说足有三万之众。”秋菊紧跟其后，递来的皮质护腕还带着体温，上面新绣的双生莲纹针脚细密，“顾世子的援军被暴雨困在泾河渡口，最快也要子时才能赶到。”
苏晚晴按住城墙砖缝中钻出的枯草，指尖触到砖面刻着的“镇北”二字——那是三十年前前太子率军驻扎时留下的刻痕。前世今日，她正是在这里看着顾承轩打开城门，向叛军献上镇北军布防图，而如今，她掌心的双生莲印记正与砖面纹路隐隐共振。
“传令下去，”她解下披风抛给秋菊，露出里面暗纹为雄鹰展翅的劲装，“紧闭西门，收起吊桥，所有护院分三班轮岗，城头遍插雄鹰旗。再将二房库房的鎏金灯全部搬到角楼，每隔两刻钟换一次烛芯。”
秋菊望着她决绝的侧脸，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在换亲宴上被泼茶的庶女，如今竟能镇定指挥千军万马。她用力点头，护腕上的双生莲纹随动作起伏：“可是姑娘，咱们只有五百护院，就算换上镇北军服饰，也瞒不过叛军斥候。”
“兵不厌诈。”苏晚晴指向西北方的槐树林，那里曾是镇北军的临时粮仓，“让影卫在林中搭建假营寨，用枯枝扎成士兵人偶，再将空粮箱堆在显眼处。记住，要让斥候看见箱盖缝隙里的麦麸——”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小袋碎金，“再在林边散落些金锭，就说顾世子用重金雇了山匪助战。”
秋菊领命而去，裙角掠过城墙时，苏晚晴看见她靴底还沾着昨夜查账时的墨渍——这个曾经只会绣花的丫鬟，如今己能独自审讯账房蛀虫。
戌时三刻，叛军主帅的战马踏碎最后一片夕阳，停在护城河前。男人头戴狮首铁盔，面罩缝隙中露出的眼神阴鸷如蛇，腰间悬挂的狼牙弯刀染着未干的血：“苏晚晴！你不过是个替嫁庶女，何苦为顾承煜陪葬？开城投降，本帅保你做个侍妾！”
城下士兵哄笑起来，苏晚晴却注意到他们攥紧兵器的手在发抖——他们袖口露出的青色刺青，正是当年被镇北军打散的“黑山匪”标记。她按住腰间的狼首纹腰带，那是顾承煜临走前塞给她的信物，金属扣环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镇北军铁骑己过泾河，”她的声音扬起，惊飞了檐角寒鸦，“你若现在退军，我可向顾世子求情，免你全族死罪。”
主帅大笑，弯刀劈断岸边枯柳：“镇北军？顾承煜不过是个玩骰子的纨绔——”
话音未落，西北方突然腾起冲天火光，数百盏雄鹰纹灯笼在槐树林间明灭，宛如无数双警惕的眼睛。与此同时，侯府西侧传来轱辘声，二十辆满载粮箱的推车被故意撞翻，金黄的麦麸如瀑布般倾泻，在月光下泛着的光芒。
“看哪！侯府还有这么多粮草！”城头护院扯开嗓子呐喊，“镇北军的铁骑就在后面，咱们死守待援！”
叛军阵脚顿时骚动，几个士兵交头接耳，手中长枪开始倾斜。苏晚晴趁机展开前太子遗诏残片，火折子的光映得她眉心跳动：“前太子遗命，双生莲与雄鹰共掌镇北军。尔等叛军犯我侯府，可是要抗旨谋反？”
“前太子早被斩了！”主帅怒吼，却策马后退半步，“你拿张破纸就想骗我？”
“斩的是替身。”苏晚晴指尖抚过遗诏边缘的暗纹，那是只有镇北军旧部才懂的二十八星宿图，“真正的镇北军主帅，此刻就在你们身后——”
她话音未落，叛军后营突然传来喊杀声。顾承煜的死士们身着黑衣，狼首令在咽喉处划出冷光，竟从叛军意想不到的芦苇荡杀出。原来顾承煜早算准叛军轻装急进，命暗桩在芦苇荡埋伏，用烟熏之法逼其退向侯府正面。
子时初刻，叛军终于退兵五里，营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争吵。苏晚晴靠在城墙上，看着自己掌心的双生莲印记己褪成淡粉色，如同被霜打过的莲花。秋菊递来姜茶，茶盏边缘凝着水珠，不知是雾气还是冷汗。
“姑娘，您的印记……”秋菊欲言又止。
“无妨。”苏晚晴望着星空，想起顾承煜临走时塞给她的解毒丸，“比起这个，我更担心顾世子——”
话未说完，一匹浑身是汗的快马冲破夜色，信使从鞍上跌落，怀中掉出染血的密信。苏晚晴撕开封口，顾承煜的字迹力透纸背：“叛军识破空城计，欲趁夜劫粮，切勿轻举妄动。吾率死士己绕至敌后，丑时三刻发动总攻。”
她抬头望向谯楼，梆子声正好敲过子时三刻。城头灯笼次第亮起，每隔一刻钟便换一次旗号，红、黄、蓝三色旗在夜风中轮转，宛如镇北军庞大的指挥体系仍在运转。
丑时三刻，叛军果然发动夜袭。苏晚晴站在城楼中央，看着叛军前锋蹑手蹑脚靠近护城河，忽然想起前世被战火焚毁的绣楼。她握紧断簪，对秋菊点头——这一次，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放！”
二十个火油罐从城头砸下，落在叛军堆起的云梯上。硫磺遇火轰然爆炸，橘色火光照亮了叛军惊恐的面容。那些曾在前世砍断她簪子的刀，此刻正被火舌吞噬，发出刺耳的尖叫。
“镇北军在此！”顾承煜的死士们从侧翼杀出，每人手中都挥舞着绘有雄鹰的火把，“降者免死！”
叛军主帅目眦欲裂，挥刀冲向城楼，却在看见苏晚晴腰间的狼首纹腰带时瞳孔骤缩：“你怎么会有这个？你到底是谁？”
“我是苏晚晴，”她的断簪抵住他咽喉，双生血顺着针尖滴落，在他战旗上灼出焦黑的莲花印记，“也是镇北军双生莲守护者。而你——”她瞥向叛军后方突然亮起的火把，“不过是皇帝用来试探的棋子。”
主帅惊恐地回头，只见顾承煜骑着黑马踏碎营门，狼首令在胸前泛着冷光，身后跟着浑身浴血的镇北军铁骑。他忽然想起黑山匪被镇北军屠杀的惨状，腿一软跪在地上。
“说，谁让你来的？”顾承煜的长剑抵住他后心。
“是……是当今皇帝！”主帅颤抖着吐出鲜血，“他说镇北军余孽藏在侯府，让我们假意攻城，实则寻找狼首令……”
顾承煜与苏晚晴对视，两人眼中都闪过了然。原来皇帝早知镇北军暗桩在侯府，却没想到他们会用空城计反将一军。
“带下去。”顾承煜擦去剑上血迹，抬头望向城楼。苏晚晴站在火光中，双生莲玉佩随呼吸轻晃，宛如他梦中的星辰。
“没事就好。”他跃上城楼，战袍上的血迹尚未凝固，却在看见她掌心的淡粉印记时，眼神骤然柔和，“我让军医备了生肌散……”
“先顾战事。”苏晚晴打断他，将密信塞进他掌心，“皇帝既然出手，必有后招。”
顾承煜凝视她片刻，忽然轻笑，伸手替她拂去鬓角的烟尘：“我的双生莲果然与众不同。”他顿了顿，声音低哑，“等这场仗打完，我带你去镇北看真正的双生莲——它们生长在极寒之地，每一朵都有两副花蕊。”
苏晚晴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前世在侯府枯井旁看见的并蒂莲。那时她以为那是不祥之兆，如今才明白，双生莲从来不是诅咒，而是上天给她的馈赠。
“好。”她点头，指尖轻轻触过他护心镜上的雄鹰纹，“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远处，镇北军的号角声与鸡鸣同时响起。苏晚晴靠在顾承煜肩头，听着他铠甲下的心跳，忽然明白，属于双生莲与雄鹰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