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间,热闹来的快去的快。
一场曾为人津津乐道,引起朝堂轩然大波的公主休夫一事很快就被江州的丰收,塞北的战事,东海的通商,西南的招安……这样雪花般的折子掩埋在了日晷道道刻线里。
曾经唾手可热的驸马相爷,如今己然门庭萧条,漆金的沈府大字不知哪一日夜里,被要脸的沈云青摘了下来,换成了一块小匾。
沈家,京城己无人敢嫁,于是月余后,从侧门进了一位远房表亲,成了沈云青的贵妾。
丢人丢官是小事,但估计传宗接代,照梁冷玉的话说。
沈家那不知道挖了几年的新坟,才着急忙慌建起来的破宗祠,在沈家看来才真的是大事呢。
沈氏当年因着沈云青发迹,小小云州一县城小民,首接攀了从前泗水沈氏的名声,由夫人出资在老家起的宗庙。
再看他因心心念念要承继宗庙一事,丢了贤妻和官位,不知被多少人笑掉了大牙。
因为当初玉年长公主的放话,有些好事的为了搭上长公主府这条大腿,时不时就向沈家送去了好些还在孕期的青楼妓子,各式各样的壮阳虎药。
敢来送的自然不怕他生气,倒是沈云青没了当初的清高,真的一五一十接下了。
久而久之,还引得人暗地里同情他,说玉年长公主也太过无情了一些。
这都是后话了,梁冷玉听闻的时候只觉得晦气。
玉年长公主离了沈家,并不如曾经祖母威吓梁鸣鸾那般,什么不遵守妇道被休妻,就得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相反,却如一只入水的鱼儿,一改往日的恹恹,每日听曲赏花,参加宴会,欢快的很。
一向紧绷持重,就怕行差踏错的宫嬷嬷眼角也常见笑出的褶子。
因着圣上的偏心,一向低调的梁王一脉,反而在梁王死后高调了起来。
各府自然不会扫了陛下的兴致,朝新建起来的长公主府殷切地释放善意。
“简在帝心,说起来容易,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好命的。也不看先帝留下那么多公主,偏偏让当年的玉年郡主成了长公主,不知多少人红了眼诶。”
这是梁鸣鸾在曾经一场花宴躲懒的时候,听偷吃糕点的宫女们讨论的。
她不以为耻,深以为然。
若不然,比太玄小三岁的她,凭什么不通文墨,就成为伴读。
她十分适应这么惬意的生活,在沈家时,她是沈家女,祖母总会挑剔她的规矩,父亲不喜她学武。
现在她是长公主之女,亲王之孙,无人敢置喙她的一举一动,哪怕过于活泼了些,那些人也只是夸她有外祖遗风。
梁鸣鸾现在就喜欢每日欢快地背上宫嬷嬷准备的朝食,在宫里派来的马车接引下,去找太玄读书。
太玄公主梁幼仪,算起来是梁鸣鸾的表姐,长她三岁。
当今圣上,登基十三年,子嗣不丰,一切只因当年郑氏之祸。
陛下还未登基时,太子妃郑氏善妒却掩藏的极好,陛下还在王府时候尚有两子一女。即位后因皇后郑氏迟迟不孕,加之郑家欲壑难填胆大包天,怕皇帝因为子嗣年长而无嫡子出生会立皇长子为太子,于是两子皆被害死,就连那位公主也被殃及池鱼,中毒后一命呜呼。唯有章嫔肚子里的小公主,因着还未被太医诊出来逃过一劫。
皇帝震怒,那年郑家满门抄斩的血水几乎染红了京城,那夜郑皇后的凄厉尖鸣响彻宫城。
此后,皇帝后宫偶尔也会有孕信传来,可那些孩子要么在孕中流产,要么生下后不足数月便会早夭。
郑氏之祸,是皇室辛秘,寻常人只知道,梁幼仪这一位太玄公主,是陛下如今膝下唯一活下来的子嗣。
身份尊贵,形貌昳丽,万千宠爱一身。
梁鸣鸾也爱极了太玄,毕竟对她来说,她与太玄应该比之娘亲与陛下般,加之年龄相仿,更应亲厚非常。
而且这是唯一一个陪伴着她长大,还是真心疼爱她的表姐呢。
美中不足,就是素日里总板着小脸,学舅舅大人做派。
梁冷玉常笑骂,太后心疼鸣鸾,自己又忍不住溺爱鸣鸾,陛下一贯纵容鸣鸾,以至于养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世泼猴。
也就太玄能够管束些她那女儿,只要小脸一肃,梁鸣鸾就紧了皮,乖乖垂头叫阿姐。
随着日复一日,读书知世。
梁鸣鸾渐渐明白了,为何那一日,陛下要怀疑上天是否薄待他。
她也明白了,为何时人都羡慕太玄能做陛下独女得万千宠爱,而她却总是显出愁容和不甘。
时人艳羡她,却每一声惊叹都带着怜悯;时人称赞她,但每一句赞美都饱含惋惜。
就因为她是陛下的独女,而不是独子,于她而言,她就成了隐形的天残。
明明太玄三岁通经,五岁知史,七岁的才智就让夫子大儒见猎心喜。
哪怕她不擅长的舞枪弄棒,太玄也能凭着执拗认真的性子一点点磨到小成。
或许,当年,陛下能那般共情娘亲,未尝不是沈家那传宗接代的急迫嘴脸,戳到了陛下的隐痛。
此时,来等太玄表姐结束今日功课,回去参加自己生辰宴的梁鸣鸾眉头紧蹙。
她看着己经在校练场上不知疲倦搭弓练箭百余次的太玄。
表姐一身骑装,飘带随风微微扬起,显然上一场训练是御马。
将将八岁的的梁鸣鸾身量比一般的女孩要高些,可到底还是个孩子,此刻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惹得远处正一步步走来的梁幼仪不禁发笑。
梁鸣鸾叹气是因为,哪怕隔着这么远,她都能看见表姐那抑制不住发抖的手臂。
眼见表姐终于停止了训练,朝着阴凉亭走来,梁鸣鸾高兴地跳起来,为她斟好准备己久的凉茶。
没想到梁幼仪见她只是眼前一亮,“鸾姐儿,你来了,待会陪我练练。我觉近几日有所进益,或许能跟你多过几招。”
虽然梁鸣鸾被封了郡主,可梁幼仪叫习惯了,便一般不称她的封号万仪,而是继续叫着鸾姐儿。
见她额角的汗水滚落,梁鸣鸾心里叫苦不迭,不过看着她认真的神色还是败下阵来。
“古有舍命陪君子,今日我便舍命陪阿姐好了。”
梁幼仪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又开始浑说。”
梁鸣鸾一面笑嘻嘻,一面利索地去换上练功服。
在梁鸣鸾心里,自己无法缓解太玄表姐的郁闷,但也绝不想像旁人一样,自顾自替她祈求一个能给她个当靠山的弟弟。
她知道,太玄表姐不会希望,自己的将来要掌握在一个所谓的皇弟手中。
所以,无论她想做什么,鸣鸾都会陪着她。
正如陛下舅舅之于母亲,是至亲兄长。
太玄于鸣鸾而言,是除了长辈外,最亲的阿姐,一生一世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