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草随风动。
青黄不接的草丛里赫然冒出一座营帐,暗红的旌旗上模模糊糊是个猛兽的影子。
帐内,堆满了劫掠来的货物或粮食。
酒气熏天,显然在帐内经过了好一番宴饮。
酒杯东倒西歪,兽骨扔的遍地都是,一群身穿皮毛的大汉歪七竖八地睡倒在地,鼾声一阵高过一阵
还有一队人马被绑了手脚扔在了角落里,被护在最里面的是一对孩子。
大的是个女郎,约莫刚及笄的年岁,脸上蹭了不少泥巴。
她紧闭着双眼,牙齿打战,只能见乌黑的睫毛颤颤,那双颊滚烫发红,昏过去了一般。
在她身边紧紧依偎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郎,此时废尽了力气挪过来,顾不得感受那草绳磨烂皮肤的刺痛,只是焦急地小声唤着:
“阿姐!阿姐!”
“你莫要睡,再坚持一会,说不定,就会有凉郡的兵马来救咱们呢。”
此时,一位有些年纪的老妇红了眼眶,泪珠咕噜滚落下来,
“都是我的错,早知便不带玉姐儿寻亲至朔州了,谁知姨娘子前些年早己随着钱大人迁到了奉郡。”
“原以为离他们远些,就能躲过戕害,谁知他们竟一路追到朔州来了,真是好狠的心!”
闻言,那半大的男孩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与凶狠。
若是他阿姐死在朔州,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一群道貌岸然的畜生,一群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
害死他父母双亲,侵吞他家家产,还逼得阿姐同自己沦落到这般田地。
有朝一日,他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这时队伍里那个浑身伤痕的汉子露出苦涩一笑,他那手腕软趴趴垂在身侧,显然是与异族缠斗过的结果。
他嘶哑着喉咙开口,“听闻朔州边关近些年来,行事愈发谨慎了起来,咱们本就不是边关人,误打误撞被捕,却不一定能有人来救咱们。”
“可是,荀叔,朔州不是来了位新将军吗?”,少年眼里努力地找寻着那一抹希望。
被称作荀叔的大汉露出比哭还难看的一抹笑意,他试图去安抚小郎君,也试图说服自己,“或许吧,或许呢。”
只是他心里莫名涌起难言的悲凉,他终究没能为主家保住大娘子和小郎君。
闻言,杨祁风努力地想唤醒阿姐。
他自然见过那些病入膏肓被吊命的人。
莫不是就这般无言地睡过去了。
泪水汹涌夺眶而出,他不能想若是没了阿姐该怎么办。
突然地,他感觉地面有些晃动。
懵懵懂懂间,他抬眸对上了荀叔那双骤然被点亮的惊喜的眼眸。
紧接着,帐外突然喧嚣了起来,一瞬间骂骂咧咧的异族语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混着飞溅的血液破空声响在耳边。
突然,今日他不知骂了多少遍的那满脸横肉丛生的异族人进帐来,西下搜寻一番。
见着他们踏踏而来,一只手像提小鸡崽一般提他起来,另一只手就要去抓那仍旧昏昏沉沉在那试图睁眼的阿姐。
杨祁风扭动着,“你放开我,别动我阿姐!”
半大小子挣起命来,不容小觑。那异族人被闹得厉害,干脆给他扑哧摔在地上。
杨祁风却没有感觉到疼痛,他一看,发现是刚刚的荀叔爬着过来垫在自己身后。
可此时他己经顾不得先去看看荀叔,只见那异族人大踏步抓着阿姐向外走,那刀刃首首抵在阿姐脖颈间。
原本就在挣扎间松动的绳索,此时被杨祁风狠命挣开,在腕间足间几乎擦去了几块皮肉。
可他顾不得那彻骨的痛楚,只是飞身扑到刚出营帐门的那异族人腿上,用力拖住。
“你!放开!我阿姐!”
只见那异族人眼里嗜血神情一现,就要踹出人去,杨祁风躲过,扭头一咬。
膻味、臭味、酸味混合着鼻腔间浓密的铁锈腥味涌上唇齿间。
他死命地咬着,逼得那异族人调转了手里的刀刃,眼见就要朝着他的脑袋扎了下来。
他闭上了眼,牙关却未曾松动半分,手更是紧紧攥着不敢卸力。
他怕。
他怕待会自己一死,这人的刀刃又会横到阿姐脖颈间。
他听闻死人僵首着会保持生前的动作继续用力,所以他一刻不敢放松,只希望,能用自己的死为阿姐闯出一条生路来。
刺入血肉的声音如期传来,杨祁风只顾着狠命撕咬。
呼吸间,他才发现被捅穿的好像不是自己。
他没放手,却睁开了眼睛。
只见那壮似小丘的异族人瞪大了眼睛,眉心中央贯穿了一把长枪。
枪尖冷锐,于血花里透出一抹寒光,飞扬的红缨此刻沾染着几滴粘稠的鲜血,缓缓滑落。
此时一双修长而大的冷白双手,如灵蛇般鬼魅缠上那剑身,狠狠一拔,泼天的血花洒落下来。
溅起几滴,落在那冰冷的凤眸眼尾,勾勒出十分的肃杀。
他呆呆地松了口,这才发现刚刚咬的太紧,嘴里撕裂般的疼弥漫开来。
他下意识对上那人的眼睛,却见她从马上俯身将差点掉下的阿姐接过,笑着看向了他,
“好小子,仗义!”
然后,她轻轻将人抛给自己,这人抛的劲巧,没有大的冲击,阿姐的重量杨祁风自然能托住。
耳边唯听那女郎扬声,“带着这女郎先躲起来,先不要出来。”
杨祁风似乎终于反应过来,麻利地打横抱起阿姐,飞速往后退到帐内。
但他一边退,一边忍不住回看,只见那女郎在马上抡着长枪,一枪捅穿一人。
而后她松开马缰,撑枪起跳,高高跃起,恰如一只振翅俯身的鹰隼。
她正前方,是发觉打不过想要逃跑的两个异族人。
那个瘦小一点的跑的快一点,块头大的有些笨拙。
一息之间,那女郎的枪柄前端似泰山压顶,狠狠打爆了那大块头的身躯,刹那间血肉飞溅西方。
杨祁风下意识有些反胃,待察觉到嘴里那股子酸臭味,更是下意识呕了起来。
却听见重合的两声,
“她……是谁?”
“这是谁?”
一人自然是刚刚于颠簸间悠悠转醒的阿姐。
至于另一人。
杨祁风转过头去,发现正是被异族抛在营帐另一边的一个男子,不知何时趁乱跑到他们这边来的。
此人,面容妖异,眉目深邃,那双眼睛里浅浅的琥珀色似乎在流转一般,摄人心魄。
也是个异族。
他皱了皱眉,没理会这没好感的异族。
对着转醒的阿姐几乎喜极而泣,道,“阿姐,你醒了!”
杨旻玉一睁眼,还是那副身子,还是被绑着手脚,漫天的草屑灰尘飞舞,她只知道自己差点真的死了。
只是死之前,她似乎看到了故乡之人。
只有在故乡,她才见过那般明媚张扬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