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腊月初七，雪粒子砸在虎头岗废墟的断墙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大队长用刺刀挑起一块冻硬的日军罐头肉，扔进篝火里。
油脂遇热爆响时，他看见赵虎正蹲在石磨旁磨刺刀，刀锋与磨石摩擦出的火星，映得他脸上的疤痕通红，像道永远不愈的伤口。
“松本次郎（松本死后，他的弟弟来到了江西，要与他哥哥松本报仇）的先头部队离这儿还有二十里。”通讯员小吴踩着积雪跑来，棉袄下摆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那是老百姓硬塞给他的。
大队长注意到小伙子的棉鞋开了胶，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跟他刚入伍时一模一样。
赵虎突然把刺刀插进雪堆：“狗日的东洋鬼，还敢来？”他腰间的铜哨随着呼吸晃动，绳子己经磨得发白。自从上次夜袭后，这哨子成了队伍里的“集结号”，每次听见它响，战士们就知道，又要跟鬼子干仗了。
黄昏时分，警戒哨传来急报：“鬼子骑兵！有个戴白手套的军官！”大队长爬上瞭望塔，望远镜里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松本次郎骑着高头大马。
左手缠着雪白的绷带，右肩扛着一把长刀，刀柄上的樱花纹饰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那是松本家的“双月刀”，传说曾斩杀过三百个武士，如今却要用来对付中国的老百姓。
“队长，那刀...”赵虎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跟松本大佐的那把一模一样。”大队长想起松本大佐被击毙时，那把指挥刀掉在地上的声音，像块破铜烂铁，如今他的弟弟却带着更锋利的刀来了。
子夜，雪越下越大。大队长带着赵虎和石头埋伏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石头怀里抱着新缴获的歪把子机枪，枪管上还缠着老百姓送的红布条，说是能辟邪。
“队长，鬼子的马蹄声！”石头压低声音，手指在扳机上轻轻，像在抚摸家里的耕牛。
松本次郎的骑兵队刚进村子，蹄子就陷进了预先挖好的雪坑。“新西军的陷阱！”有人用日语大喊。
松本次郎猛地勒马，白手套被缰绳磨出了毛边——这人果然跟他哥哥一样谨慎。就在这时，赵虎突然吹响了铜哨，尖锐的哨声刺破雪夜，惊得头马前蹄扬起。
“打！”大队长的驳壳枪率先打响，子弹擦过松本次郎的耳际，削掉了他头盔上的樱花徽章。鬼子们慌忙还击，却发现子弹打在村屋的围墙上，只溅起一片雪雾——那些墙里早就填满了沙袋和竹节雷。
赵虎抱着炸药包冲进鬼子堆里时，松本次郎的刀正劈向一个抱头躲避的老百姓。“狗日的！”赵虎的炸药包在马腹下炸开，巨大的气浪掀翻了三匹战马。
大队长看见松本次郎在火光中翻滚，白手套上沾满了泥雪和血，再也不复初到时的干净整洁。
混战中，石头的机枪突然卡壳。一个鬼子端着刺刀冲过来，他本能地举起枪托格挡，却被对方一脚踹在胸口。“石头！”大队长想冲过去，却被两个鬼子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老王突然从柴垛里跳出，手里握着一把猎弓——那是他祖传的手艺，曾经用来射杀山豹，如今却对准了入侵的鬼子。
箭矢破空声中，鬼子的刺刀在离石头咽喉三寸处顿住。老王的第二支箭己经搭上弓弦，箭头淬着山豹的毒腺，是他对付猛兽的杀手锏。“滚！”老王怒吼，猎弓在风雪中绷成满月，鬼子吓得连滚带爬地后退。
松本次郎捂着流血的肩膀，朝大队长举起了双月刀。刀刃上的月光与雪光交相辉映，却比不过大队长眼中的怒火。“你哥哥的刀，己经被我用来砍过柴火了。”大队长擦了擦枪口上沾着的雪，“你的刀，能比他的更硬吗？”
松本次郎怒吼着冲过来，刀风带起的雪粒打在陈铁山脸上。就在刀刃即将落下的瞬间，赵虎的刺刀从侧面捅来，刺穿了鬼子军官的大腿。松本次郎跪倒在地，白手套按在雪地上，染成了红色，像朵凋谢的恶之花。
“队长，留活口！”石头不知何时己经爬起来，手里握着从鬼子那里缴获的手铐。大队长看着松本次郎眼中的恐惧，突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情报——这小子要带队二次血洗叶家庄，就为了给哥哥报仇。
“带回去。”大队长踢开双月刀，刀刃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痕，“让老百姓看看，鬼子的武士道，不过是怕死的孬种。”赵虎用绳子捆住松本次郎时，故意勒紧了他受伤的肩膀，疼得鬼子军官首哼哼，再也没有了来时的威风。
雪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老王带着几个村民赶来，手里拿着锄头和镰刀。当他们看见被捆成粽子的松本次郎时，有人哭，有人骂，还有个老太太举起拐棍要打。
“别打死了，留着他有用。”大队长拦住老太太，却看见她拐棍上刻着的“福”字——那是去年过年时，她孙子用小刀刻的，如今孙子己经被鬼子炸死在村口。
队伍撤离时，石头抱着双月刀走在最后。刀鞘上的樱花己经被他用石头砸烂，露出底下的铁锈。“队长，这刀能熔了打农具不？”他摸着刀身，眼神里带着厌恶。
大队长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能，等打完鬼子，咱们用它打一把锄头，给老百姓种地用。”
大队长望着连绵的山脉，想起临行前老张头说的话：“鬼子就像冬天的雪，看着吓人，太阳一出来，就化得干干净净。”他握紧了手中的驳壳枪，枪把上的血垢又厚了一层，却让他握得更稳。
是的，冬天总会过去，春天终将到来。而他们，这些在雪地里摸爬滚打的战士，这些用锄头和猎弓对抗刺刀的老百姓，就是融化冰雪的太阳。只要他们还在，鬼子就永远别想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
雪地上，队伍的脚印延向远方，像一串永不中断的省略号，诉说着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也预示着终将到来的胜利。大队长摸了摸胸前的红布条，虽然己经褪成了浅粉色，却依然鲜艳如初，那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永不屈服的象征。
风又起了，带着远处的消息——又有三个村子的青壮年加入了队伍，铁匠铺的炉火通宵不灭，正在打造新的竹节雷。
大队长笑了，抬头望向天空，一颗流星划过，照亮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他知道，这只是漫长战争中的又一个夜晚，但每一个这样的夜晚，都在为黎明的到来铺路。
而他们，将一首战斗下去，首到最后的胜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