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那场在端午家宴上歇斯底里的指控,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琅嬅的心底,尽管弘历当众斥责青樱失心疯并严加禁足让她抄写经书为自己赎罪,尽管府中上下皆知青樱言行荒谬,但用零陵香使府中侍妾不孕的污蔑和当众被指为毒妇的羞辱,仍像阴霾般笼罩着琅嬅心头。
琅嬅变得异常沉默,处理府务时也常常心不在焉,对着璟珍和永琏时,眼底那份纯粹的喜悦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
澄瑞堂内熏着使人清爽醒脑的薄荷香丸,琅嬅抚摸着腕上弘历为安抚她而新赏赐的翡翠镯子,但这只镯子却只会让琅嬅想起青樱污蔑自己的那只赤金莲花镯,那只镯子,象征着她初为福晋时对姐妹的善意,在青樱口中却成了她歹毒的罪证。
“姐姐,今儿天好,外头又有风,不如去园子里走走?永璜闹着要看池子里的鱼鱼呢”荣欣带着咿呀学语的永璜走进澄瑞堂,声音带着泉水叮咚般的清脆,从端午宴后她荣欣就觉察到了琅嬅的低落,特意带着孩子过来,想要琅嬅转移一下注意力。
琅嬅勉强笑了笑,看着永璜伸着小手要她抱,从乳母怀里接过孩子,软乎乎的小身子带来一丝暖意,但眉宇间的愁绪并未散去:“妹妹有心了,只是…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青樱她……何以至此?那镯子,明明是御赐之物,我挑选时只想着寓意吉祥……事后我命人拿来仔细查看了一番,根本就没有什么零陵香!”
“姐姐!”荣欣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琅嬅坐在临窗的紫檀长榻上,荣欣也挨着她坐了,将永璜放在两人中间玩耍:“那疯妇的话,如同狂犬吠日,岂能当真?她如今所言所行皆如疯魔,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与不甘,攀咬他人罢了,姐姐若为此耿耿于怀,岂不正中她下怀?反倒显得我们心虚了”
她拿起旁边小桌上琅嬅刚放下的针线,那是一件给永琏做的小肚兜,才绣了一半的虎头,“姐姐看”荣欣指着那憨态可掬的虎头:“姐姐的针线好,针脚细密匀称,配色鲜亮活泼,一看就是用心做的,姐姐待孩子们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况且这阖府上下,谁不感念姐姐宽厚仁德?一个疯妇的疯言疯语,难道就能抹杀姐姐这两年为王府、为王爷、为姐妹们所做的一切吗?”
荣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将肚兜放回琅嬅手中:“姐姐是王爷的贤内助,是孩子们最信赖的额娘,姐姐的好我们都知道,王爷心里也清楚,不然怎会怒斥青樱?姐姐为那等疯魔之人伤神,不值得!”
说着荣欣握住琅嬅微凉的手:“姐姐看护璟珍和永琏,凡事尽心尽力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都说小孩子眼睛明亮,最能分辨好人恶人,若姐姐妒恨青樱甚至不惜用零陵香暗害她,璟珍和永琏还会如此亲近姐姐吗?” 荣欣刻意提起琅嬅最在乎的璟珍和永琏,试图用孩子们冲刷掉琅嬅心头的阴郁。
琅嬅听着,看着永璜抓着她的衣角“呃泥昂呃泥昂”地叫着,又想起璟珍和永琏的可爱模样,紧绷的心弦似乎被这温情轻轻拨动了一下,眼底的冰寒终于松动些许,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无奈的笑意:“妹妹说的是……是我钻了牛角尖了”
素练瞧见连日萎靡不振的琅嬅在荣欣的劝慰下终于露出笑容,心中对荣欣的最后一丝芥蒂也终于放下。
“这才对嘛!”荣欣趁热打铁,笑容明媚:“姐姐若还是觉得烦闷,不如我们做点别的?前几日我得了一些上好的龙脑和香樟,味道清幽宁神,姐姐素来喜欢调香,不如我们一起琢磨着,配一味适合夏天用的、既能驱虫辟邪又能静心安神的香方,给王爷、孩子们,还有各院姐妹们都配上一份,既能表示姐姐仁心,关怀府中众人,又能向众人表明姐姐并未被青樱的攀污影响”,荣欣这个主意想的极妙,既能转移琅嬅的注意力,又符合琅嬅喜好,还能体现福晋对府中众人的关怀。
琅嬅眼中终于有了些光彩,调香是她为数不多能真正静下心来的爱好,青樱却利用这点来攀污自己,好在有荣欣开解自己,琅嬅点点头:“你的主意素来是好的,莲心,去把我收着的那些香料匣子都取来”
澄瑞堂内很快弥漫开各种香料清雅宁神的气息,荣欣陪着琅嬅,仔细分辨着降真香的醇厚、龙脑的清凉、藿香的辛烈、冰片的清香……两人轻声讨论着各种香料的配比,谈到香料的有趣来处时是相视一笑的默契。
永璜早己在榻上酣睡起来,在这一刻,外界的纷扰、恶意的污蔑,仿佛都被这宁谧温馨的香气隔绝在外。
荣欣的陪伴和开导,如同涓涓细流,渐渐抚平了琅嬅心中的不平,她重新打起精神,上心的打理着府中每一件事,琅嬅深知,自己越是消沉,越会让那些暗处等着看笑话的人得意,她依旧是那个端庄持重、处事公允的宝亲王福晋。
而清音阁,则彻底沦为王府的清冷之所,弘历的禁令如同铁律,无人敢违逆。
——
金玉妍在王府的地位随着恩宠日盛而水涨船高,在一次府里管事秦夏亲自来丽景轩送丰厚的月例银子时,上好的红木嵌大理石圆桌上胭脂水釉的茶盏里茶香氤氲,金玉妍抚着头上的赤金莲花簪,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清音阁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对秦夏道:“秦公公办事向来妥帖,府中各院份例都需仔细分发,只是…清音阁那位,王爷既说了让她静养,抄经赎罪,想来是极怕吵闹的,那些虚礼排场,能省则省了吧,免得扰了格格的清修,一切...都以王爷的旨意为重,莫要画蛇添足才好”, 她这一番话暗含深意,既强调了弘历的禁令是静养,又暗示了青樱是清修,往后能不能出来还另说。
秦夏何等精明,立刻心领神会,这位玉格格正得宠,她的意思自然得先紧着来,不然她三两句话自己说不准得吃挂落...
自此,清音阁的份例被克扣得更加明目张胆,送去的饭菜时常是冷的、馊的,或是些粗粝难以下咽之物,冬日里,其他院落早早燃起温暖的红萝碳,清音阁却只分到些劣质的黑炭,烟气呛人,热量不足,屋子里冰冷如窖。
青樱蜷缩在冰冷的床上,裹着单薄的旧被,冬日的被子一首没有分发给清音阁,青樱手指冻得发僵,连抄经的笔都握不稳,阿箬和惢心冻得瑟瑟发抖,却连抱怨都不敢大声,生怕青樱再说些什么石破天惊的骇人之话。
青樱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语,依旧是那套自我催眠的说辞:“弘历哥哥…一定是忌惮福晋富察家的威势,他罚我禁足,是保护我,不别人暗害我,等我抄完了经…诚心感动佛祖…他一定会明白我的委屈…风风光光接我出去…墙头马上要香菇,一见知君鸡蛋肠…我是沉香如定石……这点苦楚算什么……”
她努力维持着那份病态的人淡如菊,将正在经受的苦难自而然之的想象成是她和弘历爱情路上必须遭受的其他女人的暗害,坚信这是她和弘历之间伟大爱情必经的磨难,幻想着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
腊月三十的午后,宝亲王府入眼皆是浓郁的年节氛围,各处张灯结彩,宫女太监往来穿梭,为晚上的宫宴和府中诸位格格们在会芳阁的守岁做准备。
然而揽月斋内,甜腻的气氛中却带着的暗暗的紧张与期盼。
荣欣踏入揽月斋时,一股混合着安神药香与暖炉热气的暖意扑面而来,高晞月穿着宽松舒适的天水碧色云锦寝衣,靠坐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暖炕上,高高隆起的腹部让她行动有些笨拙,脸上褪去了往日的明艳跳脱,带着孕期特有的丰腴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忐忑,星璇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揉捏着有些浮肿的小腿。
“荣欣姐姐!”见到荣欣,晞月眼睛一亮,挣扎着想起身,被荣欣快步上前按住。
“快别动,好生靠着”荣欣挨着炕沿坐下,仔细打量着晞月的脸色,见她虽有些疲惫,但精神尚可,面色红润,心中稍安:“这几日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晞月抚摸着肚子,眉头微蹙,带着点撒娇的委屈:“就是觉得沉,这小祖宗近来动得厉害,夜里也睡不安稳,太医也说就在这几日了……我心里头有些慌...”她抬眼看向荣欣,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小脸上,此刻盛满了对未知的紧张和依赖:“姐姐,我…我有点怕”
荣欣握住晞月微凉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声音放得极轻缓,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别怕,女人生孩子是道坎,但更是喜事,你想想,永璜、璟珍、永琏,哪个不是平平安安降生的?你身子养得好,太医日日请脉都说胎象稳固,定能顺遂的”
她顿了顿,看着晞月的眼睛,郑重地承诺道:“你放心,今日宫宴我与福晋、王爷虽需入宫,但我己嘱咐过舒心,让她带着我的名帖留在府里,便是请太医也快,产房早早都预备好了,稳婆、奶娘、府医都在府里候着,万全的准备都做好了”
这番笃定而周全的安排,如同给晞月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反手紧紧握住荣欣的手,眼中的慌乱渐渐被感动取代,鼻尖微酸:“多谢姐姐,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嗯!我不怕了!姐姐和福晋安心去赴宴,我就在这儿,等着我们的小宝贝儿!”
晞月情绪稳定下来,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猜测孩子是男是女,荣欣这才略略放心,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告辞。
走前荣欣叮嘱茉心务必仔细照看,又将一颗护体丹交给茉心:“先将这个给府医查看了看看是否和晞月喝的安胎药有相冲的药物,这是我母家给我陪嫁的在生产时可提气的丸药”,“多谢荣福晋对格格的心”茉心接过收起,打算过会就去药房查验一番。
荣欣看得出茉心对晞月十分尽心,也深知护体丹绝不会有问题,便放心的回了锦明院,为晚上的除夕宴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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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太和殿内正在举办除夕宫宴,灯火辉煌,龙涎香与酒菜香气交织,一派歌舞升平祥和气象,皇帝端坐御座,熹贵妃陪侍在侧,下首宗室亲贵、后宫妃嫔济济一堂。
宝亲王弘历携福晋富察琅嬅、侧福晋伊尔根觉罗荣欣盛装出席。
琅嬅经过荣欣的开解与陪伴,气色早己恢复如常,眉宇间散发着嫡福晋的雍容气度,与弘历、荣欣一起,从容应对着帝后、宗亲的问候与目光,丝毫看不出曾被青樱攀污的萎靡不振。
荣欣则一如既往地温婉得体,偶尔与琅嬅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姐妹情深,尽在不言中。
宫宴正酣,丝竹悠扬,推杯换盏之际,守在殿外的王钦在匆匆一番寻找后来到弘历身侧:“启禀王爷、福晋!天大的喜讯!方才府中快马来报,月格格于戌时一刻胎动,丑时三刻平安诞下一位健康的小格格!母女均安!府里秦夏派人来报的喜!”
弘历正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脸上的笑意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连声道:“好!好!天大的喜事!”,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琅嬅和荣欣。
琅嬅眼中也满是欣慰的笑意,荣欣更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与琅嬅对视一眼,皆是欢喜。
弘历这毫不掩饰的喜色,在满堂觥筹交错中颇为显眼,御座上的皇帝正与熹贵妃说话,见状不由得心生好奇,放下酒杯,朗声问道:“弘历,何事如此开怀?说来与朕同乐”
弘历连忙起身离席,走到御座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回皇阿玛!儿臣府中方才传来喜讯,格格高氏于今夜丑时三刻平安诞下一女!此乃皇阿玛洪福庇佑,天降祥瑞于儿臣府邸,恰逢除夕团圆夜,实乃双喜临门!儿臣喜不自胜,惊扰圣驾,还请皇阿玛恕罪!”
“哈哈,好!”皇帝闻言,龙颜大悦,除夕夜添丁进口,本就是极好的彩头,看着弘历脸上真切的喜色,捋须笑道:“好!好一个除夕弄瓦之喜!果然是大吉之兆!格格高氏有功,母女平安更是我大清之福!”
皇帝心情极佳,略一沉吟便道:“此女生于岁除迎新之际,万象更新,一元复始,朕便赐名璟元,愿她如岁首之元,承载新运,一生顺遂安康,福泽绵长!”
“璟元…”弘历咀嚼着这个名字,寓意深远且尊贵,他立刻深深拜下,声音洪亮:“儿臣代小女璟元,叩谢皇阿玛天恩!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妾/臣等恭喜皇上,恭喜宝亲王!”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整齐的恭贺之声,熹贵妃也笑着向皇帝和弘历道贺。
荣欣与琅嬅亦随众人起身行礼恭贺,心中都为晞月和刚出生的璟元感到由衷的高兴,荣欣更是默默松了口气,晞月平安生产,她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只待宫宴结束,便可回府探望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