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方案确定，各项术前准备都在进行着。
姜妄舟将自己关在医生值班室里，如同着了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研究着谢绾所有的影像资料、手术记录、化验单。
他强迫自己屏蔽所有情绪，只留下最冷静、最精准的专业分析。
他推演着每一个可能出现在术中险情，设计着应对方案，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神经中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昏暗到彻底漆黑。
当他终于将最后一个可能的预案刻入脑海。
连续的高强度精神集中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他摘下金丝眼镜，用力按揉着刺痛的太阳穴，身体的疲惫瞬间涌来。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需要回家一趟。
换身衣服，洗个澡，整理一下思绪，然后……以最好的状态，走上那个能挽救自己心爱的人的战场。
推开那扇熟悉的、属于他和谢绾的家门。
不过扑面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那属于谢绾的气息。
玄关处她常穿的粉色拖鞋还整齐地摆放着；
客厅沙发上，她喜欢抱着的那只小熊玩偶孤零零地歪在角落；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这一切，让姜妄舟刚刚筑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巨大的悲伤瞬间将他淹没。
他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捂住脸，压抑了一整晚的泪水终于流下，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呜咽。
“绾绾…”
姜妄舟呼唤着谢绾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满室的死寂。
那个会笑着扑进他怀里，会怪他“幼稚鬼”，会温柔地叫他“妄舟哥哥”的人，此刻正躺在冰冷的ICU里，生死未卜。
而几个小时后，他将亲手拿起手术刀，去进行一场成功率渺茫的豪赌。
最终哭到近乎脱力，姜妄舟才勉强支撑着站起来。
他踉跄着走进卧室，想换身干净的衣服。
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他和谢绾的衣服，亲密地挨在一起。
他颤抖着手，抚摸着谢绾那件她最喜欢的薄荷绿长裙，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就在他翻找衣服时，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从衣柜里一个不常用的储物格里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姜妄舟下意识地弯腰捡起。文件袋没有封口，他疑惑地打开。
里面只有两张纸。
第一张，是宁海市中心医院的职工体检报告。姓名：谢绾。
日期……正是他刚刚去京市进修前不久。
姜妄舟的心猛地一沉。他快速翻到报告里面的内容，很快心脏彩超结果页。
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描述和结论：
“……主动脉瓣畸形，瓣叶轻度增厚，局部探及轻微钙化……主动脉根部稍增宽……建议：定期（半年至一年）复查心脏彩超，注意观察主动脉形态变化，警惕主动脉夹层等并发症可能……”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姜妄舟的心上。
尤其是“警惕主动脉夹层等并发症可能”那个结论，如同诅咒，在此刻应验。
“啊！”
姜妄舟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
他死死攥着那份体检报告，纸张在他手中扭曲变形。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看到？为什么她不告诉我？为什么我这么蠢？”
他痛苦地嘶吼着，在空荡的房间里绝望地咆哮。
如果……如果他早点看到这份报告。如果他多问一句。如果他发现她的不适带她去检查。
是不是……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不是他的绾绾，此刻还好好地在他怀里，笑着跟他讨论阳台上的茉莉开了几朵？
他靠着衣柜门滑坐在地，那份被他揉皱的体检报告飘落在脚边。
他双手插进浓密的发间，痛苦地撕扯着，模样狼狈而绝望。
这份迟来的“证据”，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借口也彻底粉碎，他无法原谅自己！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文件袋里的第二张纸上。
那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是谢绾的字迹。
标题写着几个字：（我的愿望清单（随时添加ing））
姜妄舟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纸。
纸上罗列着一些简单又温暖的愿望：
1. 和妄舟哥哥去一次云栖谷。（大学时去过，但是还想再去！）
2. 带爸爸妈妈去海边旅游一次。（他们还没看过海。）
3. 给爸爸买一个最好的护膝。（他腿不好，总舍不得。）
4. 学会做妄舟哥哥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要超过他做的！）
5. 阳台的茉莉花要开得香香的，和薄荷一起。
6. 和妄舟哥哥一起布置我们的新家。（要买一个很舒服的沙发！）
7. 希望所有我在乎的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在医院见多了……真心希望。）
8.……
看到这里，姜妄舟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这些愿望，那么平凡，那么触手可及，却在此刻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他仿佛能看到谢绾写下这些字时，脸上带着的温柔笑意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移动，在清单的末尾，还有几行字，笔迹似乎更重一些，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9. 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发生了意外……
把我的眼角膜捐给需要的人，让他们替我看世界。
其他有用的器官也捐掉。
遗体……如果可以的话，捐给医学院吧。
学医这些年，见过太多无奈，希望能帮到未来的医生们，少一点遗憾。（爸妈希望你们能理解支持我。）
帮我照顾好爸爸妈妈。
最后希望姜妄舟要幸福。
找个……能好好照顾你的人……
最后一行字，被一滴晕开的墨迹模糊了，仿佛书写者也曾在此处落泪。
“不……不要……绾绾……”
姜妄舟捧着这张纸，却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她竟然……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
她写下这些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
是看多了生死的豁达？
还是对自身状况隐约的担忧？
无论哪一种，都让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希望他幸福，希望他找个能照顾他的人……
可是没有她，他的幸福在哪里？谁能代替她？
那张写着“遗体捐赠”和“要他幸福”的纸。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感席卷了姜妄舟，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张纸和那份迟来的体检报告，哭得像个的孩子。
房间里回荡着他压抑不住的、绝望的痛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阳光己经明亮地洒满房间。
姜妄舟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身体时不时的抽噎。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未干的泪痕，只剩下一种被泪水冲刷过的决绝。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揉皱的体检报告和那张承载着谢绾愿望的清单，仔细地抚平，叠好，重新放进那个牛皮纸袋里。
然后，他站起身，走进浴室。
冰冷的水流冲刷而下，他闭着眼，任由刺骨的寒意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眼神却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冷静。
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将那副金丝眼镜稳稳地架回鼻梁。
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专注，再无半分犹豫和恐惧。
他拿起那个牛皮纸袋，紧紧攥在手中，仿佛那是支撑他的最后力量。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的家，目光落在阳台上沐浴在晨光中、依旧青翠的薄荷和刚刚绽放的洁白茉莉上。
转身，开门，离开。
他要去医院。去握起那把手术刀。
为了那渺茫的希望。
为了她清单上那些平凡温暖的愿望。
为了那句“嫁给我”的承诺。
更为了……她最后那句“姜妄舟……要幸福。”
他必须赢，他只能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