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绾坐在台下阴影里，仰望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
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从容优雅，吐字清晰，抑扬顿挫，偶尔与搭档默契地交换眼神，或是对着台下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他掌控着全场的气氛，引导着流程，无论是介绍领导嘉宾，还是宣布典礼开始，都显得游刃有余，风度翩翩。
舞台上的他，和那天在玉兰树下准备稿子的他重叠，又似乎完全不同。此刻的他，是真正的焦点，是星河中最亮的那一颗。谢绾能清晰地听到周围女生压抑的兴奋低语：
“看，是姜妄舟学长！”
“他好帅啊！声音也好好听！”
“听说他成绩年级第一呢！”
“真是完美……”
这些话语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谢绾心上。她感到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差距。她和他，明明只隔着一个舞台的距离，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他是云端之上闪耀的星辰，而她只是尘埃里仰望的凡人。
一种深深的自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心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膝盖上的校服裙摆，指尖冰凉。
掌声雷动。谢绾也跟着鼓掌，手心却感觉不到多少温度。她的目光无法从舞台中央那束光下的人影上移开。他站在光里，那么近，又那么远。
那光芒照亮了礼堂，也照进了她心里，却在她和那个明亮世界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而冰冷的沟壑。她知道，这道沟壑，叫做平凡与卓越，叫做仰望与被仰望。
典礼结束，人群如潮水般涌出礼堂。谢绾被姜念拉着往外走，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巨大的落差感中，有些魂不守舍。
“绾绾！这边！”
姜念眼尖，看到了正和几个高中部同学边走边交谈的姜妄舟。他似乎刚和老师说完话，脸上还带着礼貌得体的笑容，在人群中依旧醒目。
谢绾下意识地想躲，却被姜念拉了过去。
“哥哥！”姜念清脆地喊道。
姜妄舟闻声转头，看到妹妹和谢绾，对身边的同学说了句什么，便朝她们走来。阳光落在他身上，校服的金属纽扣反射着细碎的光点。
“念念，谢绾。”他依旧温和地打招呼，目光扫过谢绾有些苍白的脸，“怎么了？是不是礼堂里太闷了？”
“没…没有。”
谢绾连忙摇头，声音有一点细弱。
“哥哥，你刚才主持得太棒了！”姜念毫不吝啬地夸奖。
姜妄舟笑了笑，抬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就你会说。”他的目光再次转向谢绾，带着一丝询问，“谢绾，新班级还习惯吗？”
“还…还好。”
谢绾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根本不敢首视他的眼睛。他离得那么近，身上似乎还带着舞台上那种耀眼的光芒和淡淡的、好闻的气息，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无意的关心，总能让谢绾内心小鹿乱撞。
就在这时，谢绾的父亲谢强从后面赶了上来，他刚才也在礼堂后面看完了典礼。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女儿面前、器宇轩昂的姜妄舟，又看到自家女儿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爸。”谢绾小声叫道。
谢强对姜妄舟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对别人家优秀孩子的客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妄舟啊，主持得真不错！有大将之风！”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谢绾身上，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激励”口吻，“绾绾，看见没有？这才是榜样！你要是有妄舟哥哥十分之一的本事和出息，爸就烧高香了！别整天畏畏缩缩的，要学着大方点！听见没？”
“看看人家妄舟……”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在谢绾的心上。刚刚在礼堂里积压的卑微感瞬间决堤。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得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姜妄舟面前，被父亲这样毫不留情地比较、贬低……她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谢叔叔过奖了。”
姜妄舟微微欠身，语气依旧礼貌，但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他看向谢绾，想说什么。
“爸！我…我去下厕所！”谢绾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飞快地说了一句，甚至不敢看姜妄舟是什么表情，转身就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几乎是逃跑般地冲了出去。她怕再多待一秒，那强忍的泪水就会不争气地掉下来。
她穿过喧闹的人群，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舞台中央那束光带来的眩晕感还未消散，父亲那句“看看人家妄舟”又在耳边反复回响，像魔咒一样箍紧了她的心脏。她跑过教学楼明亮的走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她脚下投下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她终于找到一个无人的洗手间，冲进去，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大口喘着气，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脸颊。现在的她一张平凡、苍白、挂满泪痕的脸，眼睛红肿，头发因为奔跑有些凌乱。这就是她，十二岁的谢绾，一个只能躲在厕所里哭泣的、仰望星星的平凡女孩。
而那颗星星的光芒，那么亮，那么暖，却永远照不进她卑微的角落，反而将她映衬得更加黯淡无光。舞台中央的光，是荣耀，是梦想，也是她心头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让她尝到了苦涩的滋味。她知道，仰望的姿态，或许将是她青春岁月里，最熟悉也最心酸的姿势。
冰凉的门板抵着后背，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闹，却隔不断心头的委屈和难堪。洗手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谢绾压抑的抽泣声和水龙头细微的滴答声。她蜷缩在门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父亲那句“看看人家英舟”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在她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这个十二岁的少女，刚刚升入初中，对未来本该充满憧憬，此刻却被巨大的自卑和羞耻感淹没。
姜妄舟站在光里的身影那么清晰，他温和有礼的笑容，他掌控全场的气度，他被人群簇拥的光环……这一切都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照出她自己的平凡、笨拙和黯淡。
她甚至不敢回想自己刚才在姜妄舟面前，被父亲那样训斥时，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是惊讶？是同情？还是像其他人一样，觉得理所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