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扫过门口两位队干部,最后落在何叙白身上,眼神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那潭死水般的平静。“手续都办完了。退学申请,批了。”他弯腰,拎起那个沉重得有些变形的携行包,金属搭扣撞在床沿铁架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李队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黝黑的脸膛涨得发红,额角青筋都微微凸起。他嘴唇翕动,似乎还想吼出什么更有力的斥责,或者挽留。邵教导员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邵教导员看着梅飞,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沉到了肺腑最深处,再缓缓吐出时,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一种大势己去的无力感。
“梅飞啊……”邵教导员的声音有些哑,终究没再说出更多规劝的话,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在寂静的走廊里盘旋,像一片沉重的秋叶,缓缓落地。
李队猛地甩开邵振华的手,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狠狠瞪了梅飞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愤怒,更有一种被辜负的痛心。他猛地转身,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噔”急促而沉闷的声响,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背影僵硬得像块移动的铁板。
邵教导员又看了梅飞几秒,最终也只是摇摇头,低声道:“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也步履沉重地转身离开。
走廊里只剩下何叙白和梅飞,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激烈对峙的硝烟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梅飞似乎松了口气,但肩膀垮得更厉害了些,那沉重的携行包坠得他身体微微倾斜。
“叙白,”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笑,却比哭还难看,“正好,省得我去找你道别了。”
何叙白没说话,几步跨进307。宿舍里一片狼藉,属于梅飞的那一半空间被彻底清空。书架上空了大半,露出原木色的隔板;柜门敞着,里面只剩下光秃秃的衣架;床铺只剩下光板的棕垫,军绿色的床单被褥卷走了,留下一个方方正正、刺眼的空白。只有书桌一角,还孤零零躺着一本摊开的《军事地形学》,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像一只垂死的蝴蝶在徒劳扑腾。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光柱里尘埃浮动,更显出这剥离后的冷清和破败。
何叙白的心被这景象狠狠揪了一下。他放下怀里的教材,走过去,拿起那本《军事地形学》,合上,指腹划过冰冷的、印着等高线和坐标网格的封面。他抬起头,看着梅飞:“真……就这么走了?一点余地都没了?”声音干涩。
梅飞把沉重的携行包“咚”地一声搁在地上,自己也顺势靠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他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点上。劣质烟草辛辣的味道在空旷的宿舍里弥漫开来。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对面同样光秃秃的墙壁上,那里曾经贴着一张巨大的战区地图。
“余地?”梅飞嗤笑一声,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更加瘦削冷硬,“叙白,你看我这脖子。”他偏过头,用夹烟的手指点了点喉结下的纱布,“甲亢,不是感冒发烧。心跳快得像擂鼓,手抖得端不稳枪,晚上睁着眼看天花板到天亮,浑身骨头缝里都往外冒虚汗。医生说得轻巧,‘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可在这儿,怎么休息?”他弹了弹烟灰,眼神里透出浓重的厌倦,“五公里、西百障、紧急集合、野外驻训……哪一样是能‘注意休息’的?每次考核都像上刑场,拖累区队成绩,看战友眼神都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