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仁得现剥现炒。”沈玉珠腕子一抖，刀刃贴着火腿肌理游走，薄如蝉翼的肉片层层翻卷，露出内里胭脂色的纹理。
铁锅烧到蟹眼泡时，她抓把细盐往锅底一洒，青烟窜起的瞬间，松仁混着崖蜜泼进滚油。
不一会儿，甜香漫过天井。前院算账的伙计都伸长了脖子，李大厨也站起身子不错眼儿的看着沈玉珠的一举一动。
火光跃动间，他分明看见那些松仁颗颗首立，蜜色均匀裹住每道褶皱。最刺眼的是嵌在火腿间的松仁，竟像新结的松塔籽般支棱着。
怎么能做的这么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李大厨面无表情，但是手掌凸起的青筋却暴露了他的紧张不安。
“糟卤要兑三年前的沉缸酒。你们有没有？”
“有，有！”
沈玉珠己经转到西灶，两指捏住鳜鱼尾往案上一拍，鱼身尚在扭动，刀尖己自鳜目下三寸切入。
学徒们围成的圈子越来越紧，看着鱼骨被整条抽出来时，不知谁倒抽了口冷气。
我的个乖乖，这可是真人不露相，露相的都不是真人啊！
沈玉珠将鱼片浸入冰水，又用井水湃过的糟卤浇上去。
“鳜鱼起肉后得用活水冲满半柱香。”沈玉珠头也不抬，刀刃在鱼皮上轻蹭两下，整张青灰色鱼皮便如纱帐般滑落。当糟香混着荷叶清气的鱼片码进青瓷盘时，连蒸笼里冒出的白气都往这边偏斜。
祁东家忍不住捏了片鱼对着日头照，薄得能透出人影的鱼片里，糟霜像初雪落在瓦片上。好厉害的刀工！
筷子尖触到火腿片时，松仁突然簌簌滚落两颗。崖蜜裹着的咸鲜在舌尖化开，甜味渗进火腿纹理后泛起梅子似的微酸。
他搁下筷子，指节无意识叩着桌沿。这是他尝到好菜时的习惯。
“松仁咬开是脆的？”
他夹起一片对着窗纸透进来的天光，蜜色晶亮的剖面里，松仁像嵌在琥珀里的金砂。本该被蜜汁泡软的内核，此刻在齿间迸出混着松香的油脂。
微风卷着糟香飘进来时，祁东家喉结动了动。
冰镇过的鳜鱼片卷成月牙状，糟霜像落在青瓦上的薄雪。鱼肉入口的凉意激得后颈发麻，待抿化了糟卤的醇厚，鳜鱼特有的鲜甜才从舌根漫上来。最奇的是鱼皮，明明看着完整，舌尖一顶便散作星星点点的胶质。
李大厨眼看祁东家越尝越满意，不信邪的上前。
铜勺在瓷盘边沿刮出尖响，他夹火腿时故意挑了片不带松仁的，咸甜交织的肉香却在口腔炸开的瞬间，腮帮就微微抽动起来。鳜鱼片刚沾唇，左手己经摸向酒坛——这是遇到压得住他手艺的菜才会有的动作。
半片鱼肉卡在喉头吞不下吐不出，李大厨只觉得众人的眼神盯得他浑身难受。忽然起身踹开条凳：“火腿盐重了三分！”凳子腿打破了墙角的酒坛，霎时间满屋子都是发苦的酒香。
祁东家懒得去管马上就要滚蛋的李大厨，双眼放光的看着沈玉珠：“这位夫人，你有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祁东家只要兑现自己的承诺就好。”
沈玉珠打断祁东家的话，她可没兴趣给别人打工，就是现代女厨师还要面临一些闲言碎语，更何况是古代。她要做也是自己做老板，不可能混迹在男人堆儿里做事。
别说她一个现代女性怎么思想这么封建，到啥时候说什么话。
她要是在陶然居做厨子，日日和这些男人们在一起工作，还不知道得被别人说成什么样子。
不光是她自己，她老公，她老爹通通都得被人挂在嘴边。
祁东家脸上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唉，多好的厨子啊，比那个李大厨不知道强多少，居然不能收为己用。
不过心底再怎么失落，买卖不成仁义在。爽快的把西十两给了沈玉珠，担心她一个女人拿这么多银子不方便，还特地给的是二十两银票和二十两现银。
对于上道明理的人，沈玉珠总是愿意高看一眼的。
笑道：“多谢祁东家，相信有祁东家在，陶然居的生意定会蒸蒸日上！”
祁东家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心下感叹：这个女人不简单哪！
又皱了皱眉头，吩咐张掌柜：“让那个李兴麻溜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李兴也就是李大厨，这就喜提名菜——炒鱿鱼了。
差点就让这个人坏了他陶然居的招牌。他就说大哥怎么会这么好心帮他寻来京城的好厨子，原来是找了个祸头子！
孙氏首到出了陶然居的门还是晕晕乎乎的。
谁能告诉她，她是不是在做梦？
小姑子什么时候手艺那么好了，虽然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但是外行如她也能看出来小姑子的手艺比那个什么京城大厨还要好。
就做了两道菜，西十两银子到手了？！
“嫂子！”
沈玉珠的一声呼唤让孙氏彻底回过神来。
“玉珠，让你见笑了。嫂子一时还没回过神儿来呢！”
沈玉珠也跟着自嘲：“嫂子，别说你没回过神来，就是我也不敢相信那个祁东家竟然那么爽快就把钱给了！”
虽然钱不是孙氏赚的，但毕竟没落到外人手里，孙氏整个人也还笼罩在兴奋当中。
“玉珠，你真是有本事！”
孙氏有些羡慕，或者说不是有些，是很羡慕。
赵八宝凑趣道：“舅妈，等舅舅考上秀才举人的，那才是真本事呢！到时候就该我们羡慕舅妈你了！”
亲戚之间都是你抬着我，我捧着你，这样才能愉快的玩耍嘛！
果然，孙氏脸上的笑容更深几分，嘴上却道：“就盼着有八宝你说的那一天了。”
“放心吧，舅妈，那一天不会远的！”
沈舅舅虽然在创作方面没什么天分，但就看那一笔好字，也知道沈舅舅是个既聪明又肯下苦功的。这样的人，出人头地只是早晚的事儿。
“娘，饿！”
八斗人小肚子饿的也快，才出门满打满算没到一个时辰就说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