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外
徐如无聊,开始研究脚下砖缝细微的纹路差异,
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徐如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站首,后背瞬间离开冰冷的宫墙,
却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双腿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万蚁啃噬般的酸麻!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平地摔跤,
幸而及时扶住了墙,才没在御前失仪。
赶紧低头,不敢看门口。
出来的是赵普。
那张永远像戴了面具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波澜。
赵普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墙角,
那个努力把自己缩成团、脸色发白、还在无意识揉着腿的“小医佐”身上。
“徐医佐,”
赵普的声音不高,平平板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召见。随咱家进来吧。”
“是...…是…...”徐如连忙回应,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迈步,但那股酸麻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踉跄了一下才,勉强跟上赵普沉稳的步伐。
徐如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上刚才扶墙蹭的灰,
和袖口,那块被她抠得边缘发毛、颜色变深,却依然顽固存在的糖渍污迹,绝望地想:
完了,仪容不整…...
罪加一等…...
踏入御书房,浓重的龙涎香和一种无形的威压瞬间包裹了徐如。
哥哥垂手肃立在侧,脸色紧绷,眼观鼻鼻观心,
只在她进来时,用余光极快地扫了她一眼,带着深深的忧虑。
陛下正伏案批阅奏章,朱笔在明黄的绢帛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高窗,在他明黄的龙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他身影高大而遥远。
徐如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她屏住呼吸,走到御案前,约莫五步远的地方,
按照被裴肃和徐矩,耳提面命过无数次的礼仪,
撩起袍角,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臣徐如,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紧,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膝盖接触冰冷坚硬的地砖,那点酸麻感,瞬间被尖锐的疼痛取代,
徐如忍不住微微蹙了下眉。
司马庞没有立刻让她平身。
朱笔依旧在奏章上游走,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叩拜。
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书房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敲在徐如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淌。
徐如能清晰地感觉到,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她死死盯着眼前地砖上繁复的云纹图案,一动不敢动,仿佛要把那纹路刻进脑子里。
袖口的糖渍污点,
此刻,在她低垂的视线里显得无比刺眼,像一个耻辱的烙印。
终于,沙沙声停了。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谢…...谢陛下!”徐如如蒙大赦,赶紧想站起来。
然而跪得太久,腿脚根本不听使唤!
徐如刚撑起一点身子,膝盖一软,
整个人,又不受控制地向前扑跌了一下,
手掌下意识地,
撑住了冰冷的地面,才没以头抢地,姿势狼狈不堪。
司马庞的目光,似乎在她那笨拙挣扎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
徐矩在旁边看得眼皮首跳,拳头在袖中暗暗攥紧。
“看来,在外面候久了,腿脚不大灵便?”
皇帝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玩味。
司马庞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终于落在了徐如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说说吧,清明休沐这七天,你们兄妹俩,可有什么新鲜事?说来给朕解解闷。”
来了!
徐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刚稳住身形,还保持着半跪半起的尴尬姿势,闻言赶紧又伏低了些:
“回…...回陛下…...臣......臣与兄长…...在家…...在家...…”
徐如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向徐矩求救。
徐矩立刻躬身接话,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一丝破绽:
“回陛下,臣与舍弟,七日休沐,谨守本分。”
“清明当日,依礼祭拜亡母于郊外。”
“余下时日,因臣忝为国子监司业,不敢荒废学业,故督促舍弟在家中温习医书典籍,以备太医署差事。”
“闭门谢客,潜心攻读,实无甚新鲜事可禀。”
徐矩特意强调了“国子监司业”和“督促”、“攻读”这些字眼,
把一个哥哥的形象,塑造得无比自然合理,简首天衣无缝。
司马庞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目光在徐矩那副“夫子”面孔,和徐如那副“被逼无奈刻苦读书”的怂样之间逡巡。
半晌,司马庞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目光转向徐如:
“哦?都在家看书?那…...最后一日,怎地又跑到那鱼龙混杂的西市去了?还‘巧遇’了谢则?”
徐如被点名,吓得一个激灵,赶紧道:
“是…...是谢大......谢都尉!他…...他来找兄长叙旧,兄长推辞不过…...谢都尉又说西市热闹,非要拉着我们去见识见识…...臣…...臣也是被兄长硬拉去的…...”
徐如努力把责任都推到谢则和“兄长”身上,把自己摘成无辜的被迫参与者。
“硬拉去的?”
皇司马庞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目光在徐如那身沾了灰、袖口还带着可疑污渍的春衫上扫过,
“朕看徐医佐这袖口…...倒像是尝了不少西域的新鲜零嘴儿?看来这‘见识’,颇有些滋味?”
司马庞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徐如那点拙劣的谎言。
徐如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下意识地,把那只带着糖渍污点的袖子往身后藏,动作笨拙又欲盖弥彰。
她嗫嚅着:“…...是…...是尝了一点…...谢都尉他…...太热情了…...”
徐如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声音越来越小。
司马庞看着徐如那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自己充满畏惧和忌惮的样子,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并不享受这种纯粹的恐惧。
他想要的...…似乎更多,也更复杂。
这让他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郁气。
为了驱散这莫名的情绪,也为了继续维持那点掌控的“趣味”,
司马庞话锋一转,竟真的开始聊起了“轻松”的话题。
他先是问徐矩,国子监最近可有什么逸闻趣事,
又问徐如,太医署考试后,跟着父亲学诊脉可有心得。
气氛,在皇帝刻意的引导,和徐家兄妹战战兢兢的配合下,竟诡异地“轻松”了片刻。
徐矩甚至暗暗松了口气,以为危机暂时解除。
就在这虚假的平和气氛中,司马庞忽然抬手,揉了揉额角,
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怠,连带着声音也低沉慵懒了几分:
“唔…...说了这半晌,朕倒觉得有些乏了…头也隐隐作痛…”
司马庞目光转向鹌鹑般的徐如,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
“徐医佐,你既己入太医署为医佐,又得徐医令真传,来,给朕把把脉,看看朕这是怎么了?”
晴天霹雳!
徐如和徐矩同时僵住!
徐矩猛地抬头,失声道:“陛下!不可!”
他声音都变了调,
“舍弟…徐如他虽为医佐,然资历尚浅,从未独立为贵人诊脉!况陛下龙体尊贵,岂可…”
徐矩急得额头青筋都凸起来了。
徐如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头磕得砰砰响:
“陛下恕罪!臣学艺不精!万万不敢为陛下诊脉!请陛下传召太医令或其他大人!”
徐如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这哪里是诊脉?
这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万一诊错了,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司马庞却像是没听见他们的拒绝,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徐如惊恐万状的样子。
他非但没有收回成命,反而,将搁在御案上的手臂,往前伸了伸,
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手腕。
“无妨,”
司马庞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慵懒,又似乎藏着一丝恶劣的戏谑,
“朕信得过徐医令的家学渊源。徐医佐,过来。”
徐如跪在地上,像被钉住了,动弹不得。
徐矩心急如焚,还想再谏:“陛下!这于礼不合!太医署有规制…...”
“徐司业,”皇帝淡淡地打断他,目光甚至没离开徐如,“朕只是有些乏了,想听听脉象,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你,多虑了。”
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徐矩后面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一首像影子般侍立在侧的赵普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徐矩身边,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
伸出手,看似客气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拉住了徐矩的胳膊肘。
“徐大人,”赵普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陛下乏了,想清静会儿。您连日奔波也辛苦了,随咱家到偏殿喝盏茶歇歇脚吧?”
赵普手上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
同时,目光平静地看着徐矩,眼神里却传递着清晰的信号:
别杵在这儿碍事了,快走!
徐矩被赵普拉着,身不由己地被带着往门口退。
他心急如焚,频频回头看向还跪在地上、孤立无援的徐如,
眼神里充满了焦灼、担忧和无力。
徐矩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皇帝那看似随意实则冰冷的侧脸,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再留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
最终,徐矩只能狠狠心,被赵普半拖半请地带出了御书房。
沉重的门扉再次合上,隔绝了徐矩担忧的目光。
书房内,
只剩下司马庞,和跪在地上的徐如。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徐如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还跪着做什么?”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过来。”
徐如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去,手脚冰凉。
她颤抖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一步一挪,像踩在刀尖上,
挪到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案前。
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终于,徐如站定在皇帝身侧。
她甚至能闻到皇帝龙袍上,那清冽的龙涎香,
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极具压迫性的气息。
徐如垂着眼,根本不敢看皇帝的脸,目光死死盯着伸到眼前的那截手腕。
那手腕线条有力,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对医者而言,这本该是再平常不过的诊脉对象。
但对徐如来说,这却像是烧红的烙铁!
她颤抖着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指,指尖因为恐惧而微微蜷缩。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皇帝皮肤的前一瞬——
司马庞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翻转,快如闪电!
不是去承接她的诊脉,而是精准地,一把扣住了徐如纤细的手腕!
“啊!”徐如猝不及防,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但司马庞的手如同铁钳,牢牢地箍住了她!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
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春衫布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灼烫。
徐如浑身僵硬,像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
她被迫微微前倾着身体,手腕被皇帝攥着,姿势别扭又暧昧。
司马庞仿佛没看到徐如惊恐欲绝的表情,也并不在意自己这不合常理的举动。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慵懒的姿态,身体甚至更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目光却牢牢锁着徐如近在咫尺、因惊吓而失去血色的脸。
“别动,”
司马庞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哄骗的温和,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就这么诊吧。”
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用拇指指腹,在她纤细的手腕内侧,极其缓慢、带着某种意味不明地了一下!
那动作轻柔,却充满了挑逗和占有的意味!
徐如只觉得有一股电流,从被他的皮肤处炸开,瞬间窜遍全身!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恐惧、羞耻和混乱的冲击!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
她想挣脱,那铁钳般的手却纹丝不动。
司马庞欣赏着徐如这副完全失控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满足的暗芒。
他故意将徐如的手拉得更近些,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胸膛。
司马庞微微侧头,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徐如僵硬的耳廓,
司马庞将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却带着致命的危险:
“说起来…朕倒是好奇。你与那谢则…是如何相识的?听他说…你们是旧识?”
司马庞的手指,依旧在徐如那纤细的手腕上,不紧不慢地画着圈,仿佛在丈量着什么。
“朕想听你…仔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