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相山背着手,看着院墙根下那面坚实的木墙,满意地咂咂嘴,感觉自己的新家,终于有了根基。
他豪气顿生,说话也带着股横劲儿:
“走!晚饭我请!二饭店,管够!”
三辆车再次发动,开去常兴镇。
两辆解放车停在二饭店旁边的小河沿空地上,那辆惹眼的吉普则大咧咧地开到饭店门口。
众人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子。
一股混杂着油烟、炖菜、汗味和劣质烟草的热浪扑面而来。
饭店里人声嘈杂,嗡嗡嗡……
几张油腻腻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划拳的、吹牛的,好不热闹。
撒大斌刚进门,目光一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媳妇红梅的小舅,张振邦。
他正跟三个穿着蓝色劳动布的小伙子围在一张小桌旁,在拍黄瓜和豆腐干,就着啤酒,脸红脖子粗地说着啥。
“小舅!”撒大斌喊了一声。
张振邦他们这帮人也正被吉普车刹车动静惊动,抬头看门外,看见是撒大斌,眼睛一亮。
再看到他身后呼啦啦进来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更是惊讶:
“大斌?你咋跑这儿来了?”
“帮章所长搬家,刚忙活完,过来垫巴一口。”撒大斌几步走过去,给正瞅过来的刘德宝他们介绍:
“这是我小舅,储木厂装卸队的队长。”
“张队长好!”工友们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都是一个林业局混的,不少人还认得当年在双峰干过的张振邦。
张振邦赶紧站起身,笑着给众人点头:
“王哥、刘哥、黑子……,有日子没见了!都挺好?”
他显得很热络。
跟张振邦喝酒的几个朋友,,当看清撒大斌是从外面那辆显眼的吉普车上下来时,那羡慕的眼神儿藏都藏不住。
一个剃着平头的小伙子凑近张振邦,胳膊肘捅捅他,压低声音问:
“振邦,行啊你!这小伙子谁啊?你家亲戚?年纪轻轻就坐上吉普了,是局里小车队的吧?够牛的啊!”
张振邦脸上顿时有光,又有点不好意思,他纳闷撒大斌怎么会开上吉普?只能含糊地说了声“不是”。
那朋友“嚯”了一声,脸上更羡慕起来!
“啧啧,了不得!不是司机,那就是年轻的局里干部啊!张队,你这后台硬实啊!”
张振邦嘿嘿笑着,没否认,没承认,脸上那点光更亮了。
撒大斌拉过把凳子坐下,没理会旁人的议论,跟小舅简单唠了一会儿。
只简单提了提去羊草山一趟,瞅见他老丈人一家日子还能过。
他没提送鹿那茬儿。
这事儿不用自个儿巴巴地说,说出去掉价。等小舅母娘家那边传过来消息,那分量才足。
张振邦果然一脸喜色,“等我回家就告诉你舅母,这下她就放心了!”
撒大斌点点头,问:
“小舅母和孩子都挺好吧?她上班了没?”
张振邦脸上的笑淡了点,叹口气:
“你小舅母还在家看孩子呢。原来她在小杆站干那个扒树皮的活儿,让个有门路的娘们儿给顶了。我这正犯愁呢,托关系看看还有啥能干的轻巧活儿。”
撒大斌心里一动,对张振邦说:
“小舅,你等等。”
他起身走到正跟王海划拳、脸红脖子粗的章相山旁边,俯下身低声问:
“章所,你现在是所里当家的了,能安排个人不?活儿轻点就成。”
“啥来路?关系铁不铁?”章相山侧过脸,喷着酒气问,眼神有点飘。
“我亲小舅母!”撒大斌答得干脆。
章相山“啪”一拍大腿,舌头有点大但很痛快:
“能!多大个事儿!临时工我说了算!让她明天上午首接去西沟找我报到!”
他又凑近撒大斌耳朵,喷着热气,压低声音:
“不过丑话说前头,想转正得局里批条子,得花钱托人走局里人事科后门。”
“钱不是问题,我出。”撒大斌说,“你先帮我把临时工这事儿落听了,回头我找你细唠转正那茬儿。”
“行!包我身上!”章相山拍着胸脯保证。
撒大斌道了谢,回到张振邦身边耳语一阵。
然后拉着还有点发懵、没回过神的张振邦过来,给两人正式介绍:
“章所,这是我亲小舅张振邦。”
“小舅,这位是咱林业局经营所的章所长。”
“章所长!哎哟,久仰久仰!您好您好!”张振邦如梦初醒,赶紧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章相山的手,激动得笑得合不拢嘴。
这可是能解决媳妇工作的大所长啊!
章相山借着酒劲,也显得很给面子,反手拍拍张振邦肩膀:
“张队长,听大斌说了。自家兄弟,好说!明儿个上午,让你家弟妹去西沟找我,就说是撒大斌介绍来的。保管活儿不累,放心!”
“哎!好!好!太谢谢章所长了!您可帮了大忙了!”张振邦连声道谢,感激涕零。
再转头看撒大斌时,眼睛瞪得溜圆,那眼神儿,全是实打实的敬佩和惊叹。
大斌这小子,可真有能耐!!
“张队!碰上就是缘分!来来来,一块堆儿整点儿!”王海在旁桌听见,大着嗓门招呼,伸手就把张振邦往他们那桌拽。
张振邦回头冲他那桌朋友喊:
“哥几个先喝着唠着,我陪经营所所长他们坐会儿!”
说完,乐呵呵地就势坐到了撒大斌和章相山中间的空位上。
张振邦一加入,这桌气氛顿时又“嗡”地高了半截。
“张队,走一个!”
“章所,我敬您!”
劝酒声、“哥俩好啊!六六六啊!”“八匹马呀,五魁首啊……”划拳声、拍着桌子吹牛声、笑骂声,搅和在一起。
吵得人脑仁疼。
撒大斌要开车,滴酒未沾。
他端着杯热茶,跟喝得脸红脖子粗、舌头都大了的王海、刘德宝几个还清醒点的工友碰杯。
桌上的硬菜很快见了底,空白酒瓶子“叮呤咣啷”又滚到桌子底下好几个。
月亮爬上树梢头,众人饭饱酒足,打着饱嗝儿,外衣扣子解着,前襟散开,吵吵嚷嚷地出了饭店门。
三辆车“轰轰”发动起来。
车灯“唰”地亮起。
六道昏黄的光柱劈开前面黑黢黢的山路。
引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震耳。
吉普车当头开路,两辆解放卡车在后面摇摇晃晃,车尾灯的红光,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像两只喝醉了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