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沈昭雪在祠堂闻见蛇蜕焚烧特有的腐梨香时，突然想起那面铜镜里的靛蓝原是尸油。
"二小姐执意要守头七，说嫡母走得不安生。"管家提着白绢灯笼在前引路，火光掠过梁间新悬的招魂幡。沈昭雪盯着他后颈鼓动的青筋——那皮下分明有活物在游蹿。
嗯嗯，妈呀，真的好害怕。
楠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起夜枭。月光正照在沈月柔的右腕，蛇形胎记实为百足蛊虫首尾相噬。她握着骨刀剖开玄猫咽喉，猫血淋在生母牌位上，溅出七星连珠的轨迹。
"姐姐你，你来得正好。"沈月柔转身时裙摆旋出鬼莲纹，"可要瞧瞧娘亲的真容？"
牌位渗出靛蓝黏液，凝成美艳妇人面。沈昭雪袖中峨眉刺己出三寸，却见那鬼面启唇竟是王若兰的声口："雪儿锁骨上的凤凰纹，近日可还安分？"
青砖地忽陷，露出沸腾的血沼。浮尸们心口皆缺了月牙状的肉，与观星阁冰魄尸如出一辙。沈昭雪认得其中一具——正是去年暴毙的司天监女官。
"这些替身养了你十八年。"沈月柔腕间蛇纹突然游动，"每月朔日取心头血，才喂得饱姐姐身上的凤凰蛊。"
血沼忽掀巨浪。沈昭雪扯下灵幡荡开，见王若兰鬼面附在素缟上："让为娘看看蛊虫可曾反噬......"
剑光劈开帷幕的刹那，顾九霄玄甲结满白霜。斩断的灵幡落地化青蛇，沈月柔腕间蛇纹尖啸如笛。梁柱忽生人面藤，每张脸都是血沼亡魂。
"顾将军难的来观换蛊礼？"沈月柔吹响人骨哨，"可惜时辰未到。"
地缝钻出赤眼蜈蚣，却在沈昭雪三步外僵死成灰。她锁骨凤凰纹泛起金芒，腕间朱砂痣灼如炮烙。顾九霄忽扯开襟口，心口相同的纹路正渗血珠。
"原来我们的顾将军将军每月饮的不是鹿血。"沈月柔抚掌大笑，"是九十九个童男心头血吧？"哈哈……
血沼升起水晶椁。沈昭雪见椁中女子腕间蛇纹与沈月柔拼成奎宿图，而那面容——分明是铜镜里倒影的自己！
"双生蛊需双生子心血养。"王若兰鬼面在椁盖上浮动，"雪儿才是为娘怀胎十月......"
瓦裂声骤响。沈昭雪望见椁顶漏进的星光——正是北斗摇光位。峨眉刺脱手击碎椁面星图，顾九霄剑锋同时穿透鬼面天灵。
"喀啦！"
血沼瞬涸，露出青铜祭台。沈昭雪踏中朱雀纹的刹那，祭台翻转现甬道。最后回眸时，见沈月柔割腕将蛇纹贴椁中女子唇上，那尸身忽睁双目。
密道闭合瞬间，顾九霄闷哼倒地。沈昭雪触到他后背黏腻，夜明珠映出脊骨浮动的蛇纹——与沈月柔胎记同出一脉。
"现在信了？"她撕下丧服包扎伤口，"你我本是......"
地动山摇。沈昭雪在翻滚中抱住顾九霄兜鍪，听盔内机括轻响。坠地的面甲里滚出半枚螭龙钮——与虎符缺口咬合成奎宿纹。
广明元年秋，长安城延康坊的槐叶落第三日，苏瑶在朱雀街转角摆出绣绷。绢面上未完工的并蒂莲染着血渍——那是上月黄巢军破潼关时，流矢穿透父亲书案溅上的。
"好个玉做的人儿。"鎏金错银的蹀躞带撞入视线，酒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神策军左郎将独子王玠的描金扇挑起她下颌："这莲纹倒是特别，莫不是......前朝逆党苏敬之女？"
苏瑶攥紧袖中金错刀。这是及笄时阿兄赠的，刀刃还沾着那夜突围时某个叛军的血。坊墙忽有白影掠过，王玠腕间突然爆开血花，描金扇坠着的和田玉璜应声而裂。
"谁？！！"
白衣人立在残破的望楼飞檐上，暮色为他镀上金边。苏瑶看清他腰间悬着的螭纹玉璜——与她家传的那枚本是一对。
"苏娘子。"男子嗓音似昆山玉碎，剑穗上染血的丝绦却是御用天蚕丝，"令尊临终前托付的《禹贡山河图》，该物归原主了。"
王玠的惨叫声中，苏瑶忽觉掌心刺痛。绣帕上的并蒂莲不知何时浸了血，花蕊处显出极小的篆文——正是父亲书房暗格中那半幅残卷的注脚。
暮鼓恰在此时响起，白衣人剑尖挑飞最后一柄横刀。苏瑶追着那道白影穿过暗巷时，绣鞋踩到新贴的缉捕告示。月光照亮画像，赫然是她阿兄的面容，而落款日期竟是三日前。
暮色染透青石板时，林羽的掌心还残留着苏瑶腕间的温度。方才拽她躲进巷角，粗麻袖口滑落间，那抹暗红蛇纹胎记刺得他眼皮一跳——昨日在相府佛堂暗格找到的巫蛊木偶，脖颈处正烙着同样的青蛇盘桓。
"公子莫不是要学那登徒子？"苏瑶猛地抽回手，素帕掩住腕间，耳尖却泛起薄红。林羽正欲赔罪，忽听得铁甲铿鸣自巷尾逼近。昨日醉仙居瞥见的青铜面具寒光凛凛，追兵靴底碾碎满地杏花。
三更梆子“砰”地一响，苏瑶“嗖”地一下把个东西塞进他手心。那冰凉的玉牌，硌得他手生疼，借着月色一瞧，“九霄”两个字龙飞凤舞的。
“去醉仙居找……”少女的话还没说完，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噗”地一声就钉进了灰墙。
林羽“哧溜”一下滚进了馄饨摊下，眼瞅着蒸笼倾倒，瞥见苏瑶被掳上了马车，那截皓腕上的蛇纹竟然泛着磷火似的幽光。
子时细雨在兽头门环上凝成水珠，林羽后颈突觉寒意——染血的刀锋正顺着脊椎游走。玄甲将领狼首面具的眼窟里，两点寒芒比刀更冷："相府的狗，如今倒爱演起英雄救美的戏码？"
"将军的刀，"林羽喉结轻颤，指尖却稳稳托起玉牌，"比三年前雁门关折的那柄更利了。"玉牌上"九霄"二字被雨水浸得发亮，映出面具下骤然收缩的瞳孔。
刀尖倏地压出一道血线。檐角灯笼忽明忽暗，照亮将领甲胄缝隙里暗红的苗银纹路——那分明是南诏死士营的标记。
"苏姑娘腕间蛇纹，与家母遗物上的蛊痕同出一脉。"林羽忽然抬高声量，袖中滑出半截褪色的巫蛊偶，"三日前佛堂暗格，将军不也在找这个么？"
远处传来梆子闷响，将领突然扯下面具。一道蜈蚣状旧疤横贯他英挺的眉骨，正是当年在太学与林羽论战三日的那张脸。
"顾...九霄？"林羽踉跄后退，撞翻的青石灯台露出底部篆刻——那是本该随先太子葬入皇陵的镇魂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