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刺破相府寂静，沈昭雪伏在书房鸱吻脊兽后。庭中那株异种西府海棠正渗着夜露——这贞观十年西域进贡的奇株，每逢朔望子时必现花叶同绽之象，此刻却反常地垂着蔫瓣。
她将玉带钩刺入窗棂卯榫，楠木窗旋开的瞬间，波斯毯上未散的沉水香混着马汗腥气扑面。这是兵部急递特有的气味，三日前凉州军报抵京时，她在朱雀街嗅过同样的味道。
"禀相爷，朔方截获突厥商队。"
外间突传通禀。沈昭雪闪入紫檀屏风后的暗龛，青砖缝里嵌着片带血的狼牙——与去年腊月祠堂祭器灰烬中的残片如出一辙。
沈恪的龙头杖叩地声近在咫尺："念。"
"狼头符三百，符眼嵌螭纹。"文书郎声线发颤，"经将作监核验，符身阴刻突厥文乃阿史那部王印。"
沈昭雪指甲掐进掌心。她忆起贞观十五年上元夜，兄长醉酒后写废的宣纸上，就有这般弯月状的突厥符文。
暗室机括声起。沈恪将青铜钥插入《山河社稷图》阴山位，墙壁应声裂开三寸。沈昭雪待书房空寂，旋开鱼肠剑柄暗格——薄如蝉翼的错金刀，正是破解工部机关的标准制式。
甬道石壁的《西域图志》拓本令她心惊。沙洲位置被朱砂圈作"龙脉七寸"，批注小楷竟是母亲笔迹："永徽二年三月初七，昭明于此遇伏。"
"嗒。"
陶片碎裂声自身后响起。沈昭雪回身刺刃，鱼肠剑却被玄甲护腕格住。顾九霄眉骨疤痕泛着靛青，新佩的鎏金鱼符上，"将作少监"的官衔赫然在目——这分明是兄长生前所求之位。
"凉州三百工匠暴毙，尸首后颈皆刺北斗。"顾九霄染血的指尖重重点向沙洲，"与你守宫砂位置分毫不差。"
沈昭雪扯开他残甲，溃烂的天权位正渗朱砂。这色泽她再熟悉不过——及笄那日父亲亲手调制的守宫砂，用的是龟兹特供的赤朱粉。
暗室穹顶突降密报雨。三百卷"白露"封泥的军报悬垂如幕，沈昭雪拆开最近那卷：塞外星辰图的昴宿位，朱批"龙抬头日，狼符归位"八字力透纸背，正是沈恪教导她临摹的颜体。
"今日寒露，距龙抬头..."
"百五十日。"沈昭雪截断顾九霄的话，指尖抚过星图赤硝标记，"恰是赤硝陶瓮的封存期。"
银链突颤。暗壁翻转露出整墙狼符，符眼螭纹与她玉带钩同源。沈昭雪贴符细辨，突厥文经赤硝浸染后，竟显"昭明亲启"的汉文小楷——这字迹转折处的顿笔，正是兄长教她习字时的习惯。
"报！突厥狼骑犯边！"
斥候撞门声惊破死寂。沈昭雪自悬卷缝隙窥见沈恪焚烧密报，靛蓝的安西都护府印鉴遇火竟显北斗纹——这是工部特制的阴阳印泥，遇热方现真章。
顾九霄突然咳出黑血，星图溃烂处钻出碧眼蛊虫。沈昭雪剑挑毒虫入赤硝，爆燃的青烟凝成阴山沙盘——三百狼骑列阵处，正是《山河图》青铜钥的位置。
"原来如此！"她玉带钩击碎沙盘，暗格滚出的鎏金虎符与顾九霄残片相扣，榫卯处显出新旧铜锈——半符铸于武德九年兄长生辰，另半正是镇龙井底捞出的陪葬品。
五更鼓急，沈昭雪贴墙疾退。廊外突现整齐的橐橐靴声，沈恪怒喝如雷："封锁九门！"她瞥见顾九霄甲缝渗出的铜汁——这永宁寺往生铃熔铸的液体，遇空气正凝成北斗状。
暗门闭合瞬间，鱼肠剑没入机关枢。沈昭雪借着最后微光，看清剑柄突厥可汗印旁的暗记——这是兄长冠礼那年，她亲手刻的雪狼图腾。
寅时的梆子声碎在北风里，沈昭雪贴着书房檐下的鸱吻脊兽，袖中玉带钩的螭纹正抵着青砖缝隙。三日前那场雨浸透的《山河图》羊皮卷，此刻在暗格里泛着霉味——这与兄长书房被焚那夜的焦糊气如出一辙。
顾九霄的残甲擦过她手腕，凝霜的铁片簌簌落下冰碴。他自怀中掏出的带血乳钉，钉帽"甲字库"的錾刻深浅，正是贞观十西年将作监改良的冲压法所制。"三年前修葺镇龙井，"他喉间铁片声嘶哑，"少司工可记得这批铜钉？"
沈昭雪瞳孔骤缩。这钉身螺旋纹恰与兄长遗物中的工部账册吻合——那本被朱砂勾销的《大明宫榫卯录》，此刻正在她怀中发烫。她突然扯过顾九霄的手掌，生命线断口的新肉纹理，竟与铜钉血槽的冷锻纹严丝合缝。
暗室机括突响。狼符的幽光里，《月令》残碑"豺乃祭兽"西字忽明忽暗。沈昭雪并指按向"祭"字凹痕，墙体翻转露出满室鎏金箭簇——箭尾缠着的双鱼结，正是她及笄礼上教侍女打的样式。
"上月安西都护府失窃的破甲弩箭。"顾九霄剑尖挑起箭簇，刃口寒光映出他眉骨疤痕的靛青色，"竟用沈家特供的柘木箭杆。"沈昭雪扯断箭尾绳结，赤硝浸过的麻线遇风即燃，青烟凝成阴山戍的布防沙盘——狼骑屯兵处的水源标记，正是兄长十岁绘制的《西域水脉注》图示。
"报！阴山戍告急！"
斥候的嘶吼撞破石壁。沈昭雪窥见父亲立于翻板机关，龙头杖尖正点向沙盘七寸："竖的什么旗？"
"玄色北斗旗！天权位悬空！"
沈昭雪猛然蘸取顾九霄伤口渗出的铜汁，在沙盘画出黄河故道。这手法她再熟悉不过——永徽二年随父巡视河工时，学的正是这种赤硝绘水法。暗室地砖应声移位，露出底层的阴山河床模型：精铜铸造的河道里，武德九年埋设的三百青铜桩历历在目。
"龙归位！"沈恪的暴喝震落梁尘。沈昭雪鱼肠剑柄的雪狼图腾突现寒光——这兄长冠礼夜她偷刻的暗记，此刻竟与河床模型的狼符机关相契。她猛然醒悟：所谓"活镇龙"，实为以血脉操控龙脉的秘术。
顾九霄的星图彻底剥离，二十八宿化作流火注入河床。沈昭雪撕开襦裙后领，守宫砂遇赤硝燃起幽蓝火焰："父亲错了！武德九年镇龙井底的，是女儿身！"她将玉带钩刺入河床积石山，螭纹爆燃的刹那，三百青铜桩突现裂痕——每道裂口都涌出裹着朱砂的童男骨殖。
五更鼓破，鎏金虎符在崩塌中飞旋。沈昭雪凌空接符的瞬间，穹顶月光如剑劈开黑暗。青铜棺椁群中坐起的腐尸面容，与她铜镜中的倒影重叠——那被铜汁重塑的五官，分明是女扮男装的自己。
"阿雪，该醒了。"腐尸喉间铁片震响的，竟是兄长嗓音。沈昭雪握紧虎符，符身北斗纹路突刺入掌心——永徽三年的状元血渗进星图，在河床凝出八个血字："活镇龙者，惟沈昭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