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好似有把没开刃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割着人的耳膜。刘林站在户部衙门后院的老槐树下,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刚递上去的奏折,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梁滑落,掉进衣领里。
张大人今儿没来点名。
这是他升任账务审核科副职后的第三天,也是头一回独立呈报地方灾情汇总。奏折纸页的边缘被他捏得起了毛边,上面的墨迹也有些晕开。
“哟,你紧张啦?”陈蕊的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像风里飘来的一片柳絮。
刘林回头瞅了她一眼,嘴角扯了扯,反问:“你说呢?”
她走到刘林身边,伸手把那叠纸抽过去,翻了几页,眉头皱得更紧:“这些数字……都是真的?”
“全是从各县上报的账册里整理出来的。”刘林语气平静,“今年春旱来得早,南边几个州庄稼都没收成,北边情况也不咋乐观。”
“那你把这折子递上去,是想逼朝廷放粮?”
“不是逼,是提醒。”刘林目光落在远处檐角下的铜铃上,风吹过,铜铃发出一声闷响,“再这么拖着,流民会变成乱民。”
陈蕊没说话,把奏折递还给他,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这时,一个小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刘大人,陛下召您立刻入宫!”
刘林心头猛地一震,脸上却没露出慌乱,只是轻轻点头:“知道了。”
御书房里的气氛格外沉闷。皇帝坐在案后,面前摊着那份奏折,手指一下一下敲在纸上,节奏慢却有力。
“你这份折子,写得倒实在。”皇帝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刘林赶忙躬身行礼:“回陛下,臣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虚言。”
“你既然知道灾情严重,为啥不早点呈报?”
“臣前天刚接手完整的账目汇总,今儿一起呈上,不算晚。”
皇帝抬眼看他,目光锐利,好像要把他看穿。过了一会儿,皇帝轻轻叹了口气:“朕记得你,就是那个在户部改了记账法的年轻人吧?”
“是。”
“你叫啥名字?”
“刘林。”
“好,刘林。”皇帝把奏折合上,放在案头,“你说得没错,南边是出问题了。可你也晓得,国库没钱,开仓放粮不是小事。”
刘林沉默片刻,慢慢说道:“陛下,臣斗胆建议,先在受灾最重的几个县放粮,稳定民心。再征调附近工匠修渠引水,缓解旱情。这两件事,越早办越好。”
皇帝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你咋想到这些办法的?”
刘林低下头,手指不自觉收紧,掌心冒出一层薄汗。他明白,这个回答很关键。
“臣曾在古籍里看到,前朝也遇到过大旱,有个老臣提出‘赈济为先、工役为辅’的法子,最后挺过去了。臣觉得,现在也能试试。”
皇帝听了,沉思许久,突然一笑:“你倒是个有心人。”
刘林心里一松,依旧低着头:“臣不敢邀功,只想为陛下分忧。”
“好。”皇帝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干裂的土地,“传旨,让户部马上拨粮到南三县,再让工部组织工匠修渠引水,这事由刘林督办。”
刘林先是一愣,接着跪下叩首:“臣遵旨。”
消息传开,整个户部都热闹起来。有人说丞相在背后推举他,也有人说刘林就是运气好。不管怎样,这位年轻的账务审核官,成了皇帝亲自点名的人。
王远来找刘林时,脸上笑着,眼里却藏着试探:“刘先生果然厉害,刚入朝就得到圣上青睐,佩服佩服。”
刘林淡淡一笑:“王大人过奖了,臣只是尽本分。”
王远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你这人呐,太低调。不过,越低调越让人高看。丞相可对你寄予厚望。”
“多谢丞相厚爱,臣感激。”刘林语气平稳,却没什么热情。
王远笑了笑,放下茶盏:“那我不多说了,等你回来,咱们再详谈。”
刘林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收回目光。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吗?”陈蕊靠在门框上,嚼着草茎问他。
“一半真,一半假。”刘林回答得干脆,“丞相不会平白无故拉拢我,这事怕是才开头。”
“那你打算咋办?”
“走一步看一步。”他转头看向她,眼里满是疲惫,“眼下最要紧的是处理好灾情,不然啥都是白搭。”
接下来的日子,刘林忙得几乎没睡过觉。他亲自带着人去南三县,一路查看灾情,和地方官员商量,安排发粮,监督修渠。每到一处,百姓的眼神都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曾经绿油油的田地,如今裂得像乌龟壳,杂草都枯黄脆硬。孩子们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眼睛却亮得怕人。
有一次,他在村里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地上捡麦粒,一颗一颗往破布袋里装。他蹲下问她:“你还记得去年这时候,地里啥样不?”
小女孩点点头:“那时候,爹说庄稼长得可好,秋天能收好多。”
刘林喉咙一紧,半天说不出话。
一个月后,第一批粮食顺利发放,水渠也有了起色。虽然雨还没来,但总算有了盼头。
回到京城那天,皇帝亲自召见他。
“你干得不错。”皇帝看着他,语气里带着赞许,“朕决定,提拔你当户部主事,专门负责灾后重建。”
刘林再次跪下谢恩,心里明白,这只是开始。
朝堂上,没人会单纯为了百姓提拔人。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皇帝的目光。
那一瞬间,他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桌上的奏折沙沙响,也搅乱了他的思绪。
“回去吧。”皇帝挥了挥手,“好好休息几天,后面还有事等着你。”
刘林退出御书房,脚步稳稳的,却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天色渐暗,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没了。
他走在回府的路上,耳边响起陈蕊的声音:“你现在可是朝廷重臣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当尚书啦?”
他没回答,只是抬头看天。
乌云密布,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他握紧手中的“历史洞察之镜”,镜子冰凉,却让他安心了些。
“只要我活着,”他小声说,“就不会让这场灾难毁了整个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