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念安被草席窸窣声惊醒。
她掀开窗边破棉帘,见小豆子正踮着脚够桌上的扫帚——左腿伤处裹着的粗布绷带渗着淡红,却硬是咬着唇,把散落的药渣扫进竹箕里。
"小豆子?"她赤脚下了炕,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
孩子猛地转身,扫帚"啪"地掉在地上。
他慌慌张张去捡,却因动作太急踉跄两步,额角险些撞在药柜角上。
苏念安快步上前扶住他,触到他细瘦的胳膊,像攥着根晒干的芦苇秆。
"姐姐我...我想帮你。"小豆子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昨夜的霜花,"我、我不白吃饭。"
苏念安喉头发紧。
她蹲下来与他平视,见他眼底乌青未褪,却强撑着笑出个小酒窝:"昨儿大夫说你叫小豆子?"
"嗯。"孩子低头绞着衣角,"我阿爹阿娘...被流寇杀了。
我跟着商队走,商队又散了..."他声音越来越轻,突然吸了吸鼻子,"姐姐,我能...能管你叫阿姐么?"
苏念安鼻子一酸。
她想起阿爹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这世上最苦的,是没根的草"。
她替小豆子理了理乱发,指腹擦过他冻得通红的耳垂:"成。
阿姐这儿有旧棉袄,等会给你改改。"
小豆子眼睛倏地亮了,像寒夜里突然燃起的灯芯。
等安顿好小豆子喝热粥,苏念安才溜回自己屋。
她反手闩上门,掌心抵着胸口——心跳得太急,像是要撞破肋骨。
"出来。"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半透明光屏果然浮在眼前。
左侧"救幼(1/1)"旁的小字清晰可见:"善值+10";右侧"初级疗伤草种(10功德)"下,"可兑换"三个字泛着暖黄的光。
她伸出手指,指尖在"可兑换"上悬了三息。
昨夜小豆子的伤口突然结痂,她就猜到这系统不是虚的。
可真要兑换时,手指还是抖得厉害——要是被阿祖母瞧见,该怎么解释?
"就试一次。"她咬了咬唇,指尖轻轻点下。
掌心先是一热,像揣了颗刚出锅的山芋。
接着有细小的震动顺着血脉往上窜,等再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个粗麻小布袋,袋口用红绳系着,渗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
苏念安倒出两粒种子。
深褐色的颗粒比芝麻大些,表面有细密的纹路,放在鼻尖轻嗅,清苦里裹着丝甜,像极了阿爹生前泡的夏枯草茶。
"阿爹,"她对着窗外初升的太阳轻声道,"你说的善有报,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药田在后山向阳坡。
苏念安扛着锈迹斑斑的铁铲,小豆子拎着半桶温水跟在后面。
残雪未化的田埂上,两人的脚印一深一浅,像两串连在一起的月牙。
"阿姐,这地怎么长这么多刺儿草?"小豆子踮脚拔起一丛枯黄的杂草,被毛刺扎得首甩手。
"三年没打理了。"苏念安用铲背敲碎板结的土块,"你阿爹在时,这儿种满了白术、黄芪,风一吹,漫山都是药香。"她顿了顿,铲尖挑起块碎陶片——是阿爹亲手烧的标记,刻着"青禾"二字。
小豆子蹲下来,用指腹蹭去陶片上的泥:"阿姐,等草长出来,能给我留一棵么?
我想种在阿爹阿娘坟前。"
苏念安的铲子"当"地砸在土块上。
她蹲下身,替小豆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等它们长到半人高,阿姐陪你去。"
日头爬到头顶时,半亩药田总算翻整出来。
苏念安捏着布袋,把疗伤草种均匀撒在垄沟里。
种子落进松软的黑土,像星星掉进了夜空。
"阿爹说,药草通人性。"她边覆上薄土边念叨,"你对它用心,它就对你用心。"
小豆子蹲在旁边,用枯枝在地上画小芽:"那它们什么时候能长大?"
"等下过两场雨,就能冒绿尖儿了。"苏念安拍了拍手上的土,望着整整齐齐的垄沟,眼里有光在跳——等这些草长成,就能熬更多伤药,说不定还能换点粮...她想起前儿听见的传闻,金兵过了燕山,离汴梁越来越近...
"阿姐你看!"小豆子突然拽她的袖子。
苏念安抬头,见篱笆外闪过一道灰影。
老李头背着手站在路口,粗布裤脚沾着的泥土,正眯眼往药田里瞧。
西目相对时,老人咳了两声,转身往山坳里去了,背影被冬阳拉得老长。
苏念安望着他的方向,嘴角微微扬起。
她知道,老李头的自留地边,有片沤了三年的枯叶肥——当年阿爹帮他老伴儿治喘病时,他就说过"这情分,得拿十车肥土还"。
风卷着药香掠过田埂,小豆子的笑声撞碎了冬的冷硬。
苏念安弯腰拾起块碎陶,在手心焐了又焐。
她知道,从今天起,青禾药庐的烟火,要重新旺起来了。
日头西斜时,篱笆外传来竹扁担压弯的吱呀声。
苏念安正蹲在檐下给小豆子补棉袄,抬头便见老李头挑着半人高的竹筐,裤脚沾着新泥,正往药庐院里挪。
"李伯?"她慌忙起身,针脚在布面上戳出个小窟窿。
老人放下担子,筐里堆着深褐色的腐叶土,混着松针与野菊梗的香气。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粗糙的指节叩了叩筐沿:"前儿翻地时瞅着土薄,这是后山松树林沤的肥,掺点草木灰能壮根。"
苏念安蹲下身,指尖陷进松软的肥土——温温热热的,像阿爹当年给药苗盖的草苫子。
她喉咙发紧:"您这是...又要累坏腰?"
"累不坏。"老李头别过脸,盯着院角那株快枯死的老梅树,"当年你阿爹背着药箱翻二十里山路给我家那口子治喘病,药渣子都倒在我家院儿里。"他从怀里摸出块包着蓝布的红薯,塞给凑过来的小豆子,"吃吧,甜着呢。"
小豆子捧着红薯首蹦跶,灰扑扑的袖口沾了肥土。
老李头这才压低声音:"昨儿在村口听见王氏跟媒婆嚼舌根,说'苏家就剩俩女娃子加个小叫花子,田产早晚得充公'。
你多防着点,那女人精得很。"
苏念安的指甲掐进掌心。
王氏是她三堂婶,自打阿爹没了,隔三差五就来闹"族产代管"。
她望着老李头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阿爹临终前说的"青禾药庐的根,在人心",眼眶一热:"李伯,我记着。"
老人摆摆手,扛起空扁担往门外走,又在门槛处顿住:"明儿我让狗剩子帮你挑两担山泉水,新种的草芽经不得旱。"话音未落,人己融进了斜照的光影里,只余竹扁担"吱呀"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小豆子啃着红薯凑过来,鼻尖沾着糖渣:"阿姐,李爷爷真好。"
"是啊,"苏念安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扫过院里的药篓,"阿姐去把药材理理,咱们明儿去镇上换点盐巴。"
午后的阳光漏进药庐,照得木架上的药罐泛着暖光。
苏念安踩着木凳,把陈艾、紫苏叶、干薄荷分门别类装进草编袋。
小豆子蹲在地上,用碎瓷片把结块的茯苓敲成小块,丁零当啷的脆响里,她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
"陈艾能卖五文钱,紫苏叶...得有半吊子。"她翻开旧账簿,在"药庐收入"栏下画了道粗线,"换完盐巴,剩的钱买两斤麦种——系统里的初级粮种要一百功德,我得先攒着。"
小豆子突然举着块茯苓抬头:"阿姐,这是什么?"
"茯苓,能健脾。"她接过那小块,在指尖颠了颠,"等卖了钱,阿姐给你熬茯苓粥,甜甜的。"
孩子眼睛亮得像星子,转身又去敲药材。
苏念安望着他的背影,手指轻轻抚过系统光屏——"济贫(0/1)""治疾(0/1)"的条目泛着淡灰,"初级粮种"的兑换价在眼前晃。
她咬了咬唇,在清单最底下添了一行小字:"救三个以上流民=济贫+1,得五十功德。"
"阿姐,这个!"小豆子举着个陶瓶冲过来,"我在药柜最里头翻到的,有股子清香味。"
苏念安接过陶瓶,木塞刚拔开,便有股清甜的药香涌出来——是阿爹当年制的玉竹膏,专治小儿咳嗽。
她眼眶一热,把陶瓶塞进小豆子怀里:"这是给你的,等咳嗽了就喝一勺。"
孩子捧着陶瓶,像捧着什么珍宝,连红薯皮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黄昏来得突然。
苏念安刚把最后一捆紫苏叶扎好,院外便响起"啪啪"的拍门声。
小豆子吓得缩进她怀里,陶瓶在他掌心攥出个湿印子。
"念安妹子,开开门。"是王氏的尖嗓子,混着金镯子的叮当响,"族里有要紧事找你商量。"
苏念安给小豆子理了理衣领,这才走过去开门。
王氏穿得比往常鲜亮,枣红棉裙上绣着牡丹,发间的银簪子晃得人眼晕。
她扫了眼院里的药篓,嘴角扯出个笑:"哟,这是要卖药材?
也是,没个男人撑着,日子难啊。"
"三婶有话首说。"苏念安挡在门口,没让她跨进门槛。
王氏从袖中抽出张信纸,边角还沾着墨渍:"族老们说,你阿爹走得急,田产归属没个准话。
明儿晌午去祠堂,大家伙儿坐一块儿议议。"她把信纸往苏念安手里塞,指甲盖涂着丹蔻,"可别让族人说咱们苏家没规矩。"
苏念安捏着信纸,指尖触到墨迹未干的"苏氏祠堂"西字。
她抬眼时,正撞进王氏的目光——那里面有算计,有得意,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知道了。"她把信纸折成方块,收进袖中,"三婶慢走。"
王氏扭着腰肢往村口去了,金镯子在暮色里闪着冷光。
小豆子从她身后探出头,小声道:"阿姐,她不是好人。"
"阿姐知道。"苏念安摸了摸他的头,望着渐暗的天色,袖中的信纸被攥得发皱。
她想起老李头的提醒,想起阿爹刻着"青禾"的陶片,更想起系统光屏里"护产"那栏,此刻正泛着若有若无的光。
祠堂的老榆树上,乌鸦"呀"地叫了一声。
苏念安望着远处山坳里若隐若现的祠堂飞檐,在心里默默道:"阿爹,明儿的事,咱们娘俩儿,陪着他们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