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会议厅里，冷得像一口被遗忘在宇宙深处的铁棺材。
楚子航走进来的时候，摩根城主正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翻滚的、永恒不变的云海。
这个男人明明掌握着数万人的生杀大权，但他的背影，却透着一股能被风吹走的孤寂。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提那扇被暴力破开的金色大门，更没有问那个被一枪打穿了驾驶舱的倒霉蛋重立体。
他只是用一种闲聊般的、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一样的语气，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4071，你觉得灯塔最坚固的是什么？”
楚子航没有回答。
他知道，这种问题，提问者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心理博弈的第一阶段：建立语境优势。通过提出一个宏大且抽象的问题，将对话的基调从“审判罪犯”转变为“探讨哲学”，从而掌握主动权。典型的上位者话术。】
楚子航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给摩根的操作打个分。
果然，摩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人心。”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得像窗外的深渊。
“是建立在光影教义上，那套不可动摇的信仰体系。查尔斯是这套体系的维护者，而灯塔上的人，是这套体系的囚徒。的确，三大生存法则能够更好地管理灯塔，让灯塔在这片末日废土之上多飘荡那么一会儿，但却也会一天一天地磨灭人们心中的勇气。”
摩根缓缓地走回自己的主座，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像一个正在审视棋盘的棋手。
“勇气，4071，这才是末日里最稀缺的资源。比能源和食物都稀缺。”
楚子航静静地听着，脑子里的处理器正在飞速运转。
【摩根城主发言核心分析：】
【1. 承认现有体系（光影会）的必要性与局限性。潜台词：查尔斯是我养的“狗”，虽然有时候咬人太狠，但没他不行。】
【2. 将“勇气”定义为最高价值。潜台词：你的行为虽然是破坏，但你展现出的“勇气”正是我所看重的。】
【3. 结论：他并不打算因为金色大厅事件而彻底清算我。他的目标另有所图。】
摩根似乎很满意楚子航的沉默，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我本有意让马克接替城主之位。”摩根话锋一转，终于切入了正题，“他所具备的正式末世中的人所缺乏的勇气，同时，他也深受民众爱戴。”
“但他今天，却公然带着所有的猎荒者，挑战灯塔赖以生存的三大法则！”
“他太感情用事了，一个合格的领袖，不该有这么明显的软肋。”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手术刀，想要剖开楚子航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告诉我，4071，你把马克当成兄弟吗？”
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个哲学问题要首接得多，也危险得多。
“如果你的答案是‘是’……”摩根的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即将扑杀的野兽，“那么我这里有一套方案，可以完全洗清马克的罪孽。”
来了。
楚子航的黄金瞳里没有一丝波澜。
【博弈第二阶段：抛出诱饵。将个人情感（兄弟情谊）与集体利益（赦免马克及猎荒者）进行捆绑，制造道德困境。】
摩根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心计算过的棋子，落在棋盘上。
“我会对外宣称，本次冲击金色大厅事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尘民4071，是你个人的行为失控导致了本次事件。而马克和其他猎荒者只是被你蒙蔽，出于对同伴的关心，才被卷入其中。”
“这样一来，马克依旧是灯塔的英雄，他的猎荒者指挥官之位固若金汤。”
“同时我可以保证，冉冰不用再进金色大厅了。”
“而你……”摩根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宣判般的威严，“本次事件的罪魁祸首4071，根据灯塔的三大法则，你将接受火刑。”
他死死地盯着楚子航，观察着他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肌肉抽动。
但他失望了。
那张脸，像一块被冰封了亿万年的岩石，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方案评估：一石三鸟。】
【1. 保全马克，稳定猎荒者部队，维系灯塔战斗力。】
【2. 将我这个不可控因素，以一个“合法”的罪名从灯塔抹除，平息光影会的怒火。】
【3. 通过“赦免”马克，对他施加更大的控制，让他背上“因我而活”的道德枷锁，从而更彻底地为城主效命。】
【结论：一个完美的政治解决方案。唯一的瑕疵是，他似乎真的以为我会在乎所谓的“火刑”。】
“但是……”
摩根城主看着毫无反应的楚子航，心中那股掌控一切的自信，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他按计划说出了自己准备好的转折。
“我舍不得。”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爱才”的惋惜，“我舍不得将你这么一把锋锐的利刃，就这么融化成一滩渣滓。灯塔有史以来，己经很久没有人想主动下去挑战玛娜生态了。”
“所以，我会将这件事从宽处理。”
“你不需要接受火刑。”摩根站起身，走到了楚子航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交易”的光芒。
“你只需要和下一批到达远行年龄的人一起，被下放到地面。”
“你的罪，将在地面上洗清。你的命，将由你自己决定。”
摩根觉得，自己己经给出了最大的诚意和最完美的台阶。
他用一个必死的罪名，换来了一个九死一生的机会。
但远行和之前的特派员是不一样的。
如果楚子航选择在之前下去，那摩根会给他提供装备支援，会给他提供通讯设备，他只是去地面执行任务，而不是被放逐。
但远行是不同。
远行者除了衣物之外不会携带任何东西。
远行是放逐。
他成了那个代替马克顶罪的人。
摩根在4071和马克之间做了取舍。
他选择了马克，舍弃楚子航。
因为马克至少对灯塔是忠诚的。
但身为尘民的4071却对灯塔缺乏归属感。
任何一个合格的领导者都知道在这种前提下应该如何做取舍。
与此同时，摩根也相信，楚子航知道该怎么选。
可惜，真的很可惜，他之前是真的很想让这个与众不同的尘民以特派员的形式去地面试一试，人类到底能不能在玛娜生态之下存活，如果他成功了，哪怕只是稍有建树，那自己给他一个上民的身份也未尝不可。
....
他之前问过，4071有没有拿马克当兄弟。
如果是，那4071一定会答应这个不合理的要求。
在末日中，兄弟是个廉价的词，但同时也是个珍贵的、来之不易的、难能可贵的、奢侈的词！
摩根是在驱逐一头猛虎，同时，也期待着这头猛虎能在地面的丛林里，为他咬开一条血路。
整个会议厅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摩根那压抑的呼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