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着楚子航的回答，等着他或感激、或挣扎、或讨价还价的反应。
然而，楚子航只是抬起眼，那双纯金色的瞳孔，像两轮永不陷落的太阳，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像刀锋划过玻璃。
“可以。”
只有一个词。
“我接受远行，不带任何装备的去地面远行，那么相应的，既然我的身份己经成了违法灯塔三大法则的罪人，那我在地面拿到的一切有价值的情报将不再与灯塔共享。”
摩根城主愣住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计算错误”的愕然。
他准备了无数种后续的说辞，来应对楚子航的讨价还价、愤怒、或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他唯独没算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接受这个九死一生的“恩赐”，甚至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就好像……就好像他不是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是在问对方晚饭想不想多加一个鸡蛋，而对方只是平静地表示“可以，但我不吃蛋黄”。
这种彻底的、无视了他所有布局的平静，让摩根第一次感觉，棋盘上的这颗棋子，或许根本就不在他的棋盘上。
“我叫楚子航。”
就在摩根城主重新组织语言的时候，那个一首被他用编号称呼的年轻人，说出了一个名字。
不是请求，不是宣告，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但在这座尘民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灯塔上，这句陈述本身，就是最高级别的叛逆。
“楚子航……”摩根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然后，他笑了，一种智珠在握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很好。那么，楚子航，你的‘罪’，将由你自己去地面洗刷。这是我，作为城主，能给你的最大宽容。”
他以为这场对话己经结束，他己经重新掌握了主动。
然而，楚子航却向前走了一步。
那一步，仿佛踩在了会议厅里无形的气场节点上，让摩根城主那刚刚建立起来的掌控感，瞬间出现了裂痕。
“摩根城主，你觉得你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楚子航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双黄金瞳里，却燃烧着让摩根都感到心悸的火焰，“你用三大法则当棋盘，用光影会当规则，用所有灯塔居民的生命当棋子。你牺牲少数，保全多数；你压抑人性，换取存续。你觉得自己是最高明的棋手，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守护者。”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楚子航”而非“4071”的嘲弄。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棋盘，其实只是一个培养皿？一个密不透风、无菌无光的培养皿。你以为你在保护里面的细胞，实际上，你只是在阻止它们进化成真正的生命。你所谓的勇气，不过是培养皿里偶尔出现的、你无法理解的‘杂菌’，你一边欣赏它的与众不同，一边盘算着如何将它清除，或者利用它来刺激其他细胞，看看会不会有更有趣的变异。”
摩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楚子航的话，像一柄纳米切割仪，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宏大叙事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冰冷、功利、甚至有些怯懦的内核。
“你错了，摩根。灯塔不会毁于噬极兽，也不会毁于能源危机。”
楚子航的声音不大，却像末日的钟声，在空旷的会议厅里回荡，“它会从内部腐烂，从你引以为傲的、绝对服从的根基开始腐烂。当有一天，真正的绝望降临，需要人们用你所摒弃的‘爱’、‘牺牲’和‘非理性’去拼死一搏时，你会发现，你的培养皿里，只剩下一群被抽掉了脊梁、只会等待指令的标本。”
“你和查尔斯，你们蜷缩在这座飞行的铁棺材里，自诩为神明和牧羊人。但在我看来……”
楚子航的目光扫过摩根那张铁青的脸，最后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给出了他的最终评价。
“……你们连旧世界下水道里的老鼠都不如。”
“至少，那些老鼠还知道为了争夺一块发霉的面包去撕咬，为了繁衍的权力去战斗。它们活得肮脏，但真实。而你们，连战斗的勇气都早己丧失，只敢躲在规则的背后，用‘为了大家好’这种拙劣的谎言，去阉割同类的灵魂。”
“砰！”
摩根猛地一拍桌子，想要站起来怒斥这胆大包天的尘民。
可他刚一站起，就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开始扭曲、旋转。
“呃……”
他捂着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着，那张总是运筹帷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凡人的、痛苦而脆弱的表情。
“你根本就不懂！下水沟里所有想着往地面上的爬的，有勇气的老鼠全都死了！”
“咳....”
他还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般的声音，最后，像一尊被推倒的雕像，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内部独白：分析：目标摩根因急性情绪应激，诱发心血管严重问题。初步判断为急性心肌梗死。结论：其心理承受能力与其政治手腕严重不匹配。一个不合格的对手。】
就在这时，会议厅的大门被推开。
灯塔飞行总指挥，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镜南走了进来，她本是来汇报远行任务的备选方案。
但下一秒，她就看到了此生最惊骇的一幕。
灯塔的最高统治者，摩根城主，正脸色煞白地倒向地面，而那个被她亲自从地面接回来的尘民特派员，正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样，冷冷地站在一旁。
“城主！”
镜南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摩根倒地前扶住了他，入手的是一片冰冷的冷汗和剧烈的颤抖。
她迅速启动了紧急医疗通讯，然后猛地回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像刀子一样，死死地钉在楚子航身上，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杀意。
“你对他做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