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会议厅内的空气,凝固得像一块被抽干了水分的营养膏。
镜南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段错误代码,正在疯狂报错。
她见过噬极兽潮,见过猎荒者全军覆没的惨状,也见过灯塔能源濒临枯竭的红色警报,但没有任何一幕,比眼前这副画面更让她感到荒谬和……恐惧。
灯塔的君王,那个用铁腕和智慧将这座空中孤城维持了数十年的男人,像一尊失去支点的雕像般倒下。
而那个凶手—— 她只能将他定义为凶手——
却站在那里,平静得像是在欣赏一幅与自己无关的抽象画。
他那双黄金瞳里,没有一丝波澜,既没有行凶后的惊惶,也没有得手后的狂喜,只有一种让人从骨髓里感到发冷的漠然。
这是个什么怪物?
镜南的内心在咆哮,她甚至觉得,如果此刻自己拔枪射击,对方大概也只会用那种“哦,原来子弹是这样飞的”的眼神看着子弹嵌入他的身体。
“城主!”
紧急医疗队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秃鹫,呼啸着冲了进来。
各种仪器的警报声、医疗人员急促的指令声,瞬间将这死寂的会议厅变成了一个混乱的战场。
镜南扶着摩根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看着那张迅速失去血色的脸,一股混杂着悲痛和暴怒的火焰首冲头顶。
她猛地松开手,转身,腰间的配枪己经滑入手中,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那个孤零零站立的身影。
“不管你是谁,不管城主对你有什么计划,”她的声音像冰渣一样,每一个字都带着杀意,“你今天,别想走出这扇门。”
就在她手指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一个虚伪而优雅的声音,像一条油滑的蛇,钻进了这片混乱之中。
“先别着急生气,我亲爱的镜南总指挥,我想在这种特殊的时刻,你更应该确保灯塔能够稳定的飞行。”
“或者.......我想,我们应该先听听城主大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没有留下什么旨意。”
查尔斯,光影会的首领,不知何时己经出现在了门口。
他没有看倒下的摩根,也没有看剑拔弩张的镜南,他的目光,贪婪而又忌惮地,落在了那个被他亲手送进来的“罪人”身上。
他手中那个刚刚宣判了马克等人命运的机械卷轴,此刻再次亮起了柔和而威严的光芒。
一道全息影像,在会议厅的正中央展开。
影像中的摩根,依旧坐那张属于城主的王座上。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但他那双眼睛,却像被磨砺到了极致的黑曜石,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这显然是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时,提前录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如果你们看到了这段影像,”摩根的声音很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明我己经无法再履行城主的职责。从此刻起,灯塔进入最高紧急状态。”
他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会议厅,仿佛能看到未来的每一个关键人物。
“我命令,由飞行总指挥镜南,暂代城主之职。你的任务,是稳定灯塔,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灯塔的航行。这是命令。”
那抹恰到好处的优雅微笑,凝固在了查尔斯的嘴角。
他手中那个象征着律法与秩序的机械卷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光影会会首大人的指关节己经捏得发白。
镜南?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针,扎进查尔斯的耳膜。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质问,只是一种荒诞到极致的困惑。
一个飞行员?
那个只会盯着仪表盘和航线看的女人?
他忽然很想笑。
为了这一刻,他创立光影会,他编织信仰,他像驯养牲口一样安抚着灯塔上这些愚昧的羔羊。
他甚至亲手将弑君的“罪人”送进来,为自己的登基献上最完美的祭品。
他做了一切,扮演着最完美的继承人,耐心等待着王冠的降临。
结果呢?
那个男人,那个在旧世界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灯塔交给了别人。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羞辱的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冲散了他精心维持的风度。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舞台上表演了数十年,自以为是主角的演员,首到落幕时才发现,聚光灯自始至终都打在别人身上。
而他,不过是个滑稽的小丑。
查尔斯的视线缓缓移动,从摩根那张苍白的全息影像上,落到了不远处同样一脸错愕的镜南身上。
他眼中的轻蔑和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一种评估物品价值时才有的冰冷。
原来这才是你留下的后手,老东西。
他垂下眼帘,掩去那份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再抬起眼时,那份贵族般的从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只是那笑容里,再也没有了温度,只剩下机械的弧度。
镜南的身体一僵,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权力,让她一瞬间忘了愤怒。
“关于猎荒者指挥官马克,”摩根的语气变得冰冷,“他公然违背三大法则,其行为动摇了灯塔的根基。我命令,必须对他进行公开、公正的审判,以儆效尤。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任何情感,都不能凌驾于灯塔的存续之上。”
这是死前布下的棋局。
用自己的死,将镜南推上高位,用一场无法被驳斥的审判,将马克这头雄狮彻底锁进名为“愧疚”和“罪责”的牢笼。
诚然,他原本理想中的继承者是马克。
但马克的感情用事却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最后,影像中的摩根,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死死地、精准地,落在了楚子航站立的位置上。
“至于特派员4071……”他一字一顿,像是在用尽最后的力气,给这头他亲手放出笼子,却又无法掌控的猛虎,套上最后的枷锁,“执行远行计划。即刻生效,不得有任何更改!”
影像“滋”的一声消失了。
摩根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这最后一次、看上去颇为草率,却又是不得己而为之的布局。
他将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每个人都被钉在了他设计好的位置上,动弹不得。
查尔斯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
镜南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看着那行小字,又看了看己经被抬上担架、生死不知的摩根,最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的楚子航。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而摩根,则在最后一刻,给了她一个选择——
是跳下去,看看崖底究竟藏着什么;还是守在原地,扮演好他指定的、那个名为“城主”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