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那片钢铁丛林数十公里外的一座断裂的高架桥上,潜伏着另一队人影。
他们与灯塔的风格截然不同。
没有统一的制式作战服,他们的衣物由皮革、高强度帆布和某些不知名生物的甲壳拼接而成,实用、耐磨,完美地融入了废土的色调。
他们的领袖,是一个留着过肩黑发的女人,面容是颇为标准的女面男相,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此刻正举着一个老旧但保养极佳的军用望远镜,注视着远方那座死城。
碎星,龙骨村勘察小队的临时队长。
“队长,”她身旁一个年轻的队员低声说,他的脸上绘着模仿岩石纹路的油彩,“有动静。好像是拾荒者的武器。”
话音刚落,远方的天际线下,一团无声的、比闪电更刺眼的白光猛地炸开,即便隔着数十公里,也让他们的瞳孔感到了瞬间的刺痛。
“光震弹。”碎星放下了望远镜,声音冷硬得像她身下的钢铁,“玩得挺大。看来是遇上大家伙了。”
“我们要过去看看吗?”年轻队员问,眼神里有一丝好奇和跃跃欲试。
“我们的任务是勘察这片区域的蛇狗迁徙路线,绘制新的水源地图,不是给‘拾荒者’当保姆。”碎星头也不回,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都忘了你们在课堂上学的末日生存守则了吗?离天上那群拾荒的远点。”
她重新举起望远镜,像一个冷漠的观众,欣赏着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在地图上标记高强度能量反应。我们绕开那片城区,继续前进。”
“是。”小队成员齐声应道,再无二话。
在他们眼中,灯塔上下来的人,和地面上那些扭曲的噬极兽一样,都属于这片废土生态链中的一部分,仅此而己。
……
与此同时,在另一座摩天大楼的顶端。
那团爆开的白光,同样映亮了楚子航那双纯金色的瞳孔。
艾隆教官几乎是同一时间举起了他那宝贝似的战术望远镜,口中啧了一声:“大手笔,光震弹。这玩意儿一颗的成本,够养活一个猎荒者小队半个月了。看来那边有咱们的‘同行’,而且麻烦不小。”
“未必是猎荒者。”楚子航道。
“也可能是末日下的其他幸存者。”
“其他人。”埃隆一怔道:“这怎么可能?猎荒者己经很久没在地面上搜寻到幸存者了。”
楚子航道:“永远不要小看人类顽强的生命力,灯塔没找到,并不代表地面上一定没有。”
那名老上民和尘民夫妇,则被这末日般的光景吓得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楚子航没有说话。
他的大脑,那台永远在高速运转的生物计算机,正在飞速处理着刚刚接收到的信息。
军事级战略武器。
这意味着一支装备精良的、有组织的幸存者力量。
一个新的变量,被投入到了他这个本就脆弱的“求生”系统里。
他虽然没有在真正的末日里生存过,但旧世界的无数电影、小说、游戏,早己为他预演了无数遍这种场景。
在文明崩塌的废土上,最可怕的,往往不是没有理智的怪物,而是同样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拥有理智的……同类。
资源、地盘、武器、食物……任何一样东西,都足以成为两个幸存者团体之间爆发血腥冲突的理由。
人心,是比噬极兽的利爪更难预测的武器。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在自己的团队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必须像幽灵一样,避开所有其他的幸存者势力。
任何接触,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这是一个基于概率和风险评估得出的、最理性的结论。
他甚至己经在脑中规划好了新的路线,绕开那片是非之地,向着更荒芜、也更安全的区域迁徙。
那个在远行平台上的宣言固然热血,但他不是一个只凭热血行动的傻瓜,他要带所有人回家,前提是,先让他们活下去。
“是个女人。”艾隆的声音将楚子航从深度的计算中拉了回来,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叹和敬佩,“一个人,在跟一群地吼……不,还有个大家伙……我的老天,她把那个大家伙放倒了!然后跑了!”
埃隆放下望远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转头看向楚子航:“我怎么觉得有点像飞雪?你等等哈....我擦擦镜片儿。”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楚子航己经从他手里,拿走了那个望远镜。
冰冷的镜头,隔着遥远的空间,锁定了那片刚刚平息的战场。
他看到了,一个踉跄着冲进大楼阴影里的身影。
他看到了,那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眼的一头紫色短发。
他看到了,那把即使在逃亡中,依旧被死死护在身后的、造型独特的狙击枪。
飞雪。
那个在审讯室里眼神倔强冰冷的顶尖狙击手。
那个在他身后,精准击爆消防管道,为他创造战机的队友。
那个……本该安安稳稳待在灯塔上的女人。
一瞬间,楚子航脑中所有关于风险评估的逻辑模型、关于生存概率的函数曲线、关于人心叵测的冰冷推演……尽数崩塌,被烧成了毫无意义的灰烬。
理性告诉他,这是最坏的选择。
但有些东西,是凌驾于理性之上的。
他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喂,楚子航,”艾隆察觉到了不对劲,试探着问道,“我们该走了吧?趁着天还没亮,往南边走,离那地方越远越好。”
楚子航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转过身,俯瞰着脚下这座如同巨兽坟场般的城市,目光遥遥望向飞雪消失的那个方向。
然后,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的声音道:“埃隆,你曾经是猎荒者的教官对吧?你觉得飞雪这个人怎么样?”
“飞雪?”艾隆放下了擦拭镜片的手,声音干涩地回答,“灯塔最顶尖的狙击手,重力体机辅自瞄都打不出的弹道,她能打出来。她的枪,就是猎荒者小队的第二条命……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看着楚子航的侧脸,试图从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上瞧出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但他失败了。
“你不会是想……”艾隆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去救她吧?!”
“其实我这个老款望远镜的成相不是很清晰,她和飞雪相同的地方只有发色。”
埃隆摸了摸自己嘴唇上面那一撮性感的白胡子,“当然了,在地面发现幸存者,猎荒者的规矩向来都是能救便救,但我们现在不是猎荒者了,那么我觉得,在救人之前我们得先盘算一下救人的利弊。”
楚子航缓缓转过身,那双黄金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颗被完美切割和抛光过的、纯粹的金色宝石。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容置疑的语气,给出了答案。
“我们去救她。”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
“你疯了!?”埃隆忍不住咆哮起来,他甚至忘了腹中隐隐的绞痛,像一头被激怒的猎狗,“楚子航!你看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是五只随时可能被踩死的蚂蚁!我们刚刚找到一个能喘气的窝,找到了一种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你现在要带着我们,冲进刚才那片连君王级噬极兽都可能出没的战场里去?就为了一个不确定是不是本人的老同伴?”
可能上了年纪的人,脾气就是这么忽高忽低的。
楚子航没搞懂他为什么突然发脾气。
虽然他说的是对的。
现在他们不比从前,没有一整个猎荒者团队做后援,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要以团队做考量。
但不管对方是不是他的老队友飞雪。
在末日里遇到幸存者本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对方很可能知晓附近的水源位置。
很可能知晓如何在噬极兽遍布的荒原里生存。
所以说,如果对方是飞雪,楚子航会救。
如果对方是地面上的原生态幸存者,那他就更要救了!
一个熟知地面生态幸存者在末日中的战略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心中正在权衡利弊之时.....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那个老上民突然崩溃了,他尖叫着,把头埋在膝盖里,“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我不要出去!外面全是怪物!”
楚子航的目光从艾隆激动的脸上,滑到那三个瑟瑟发抖的幸存者身上,最后,又回到了艾隆的眼睛里。
“我的计划,需要一双眼睛。”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恐惧,“一双能悬在战场之外,在两公里外为我们清除掉所有潜在威胁的眼睛。在灯塔,有这种能力的人,只有一个。”
“飞雪有能力成为‘回家’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她是一个最高价值的战术单位。”
“另外.....”楚子航将自己刚刚在心中的推论同埃隆复述了一遍。
埃隆年纪虽然大了,更年期的老头子情绪也容易不稳定,但他的脑子是清醒的,楚子航所说的利弊,他很快便能权衡清楚。
“可风险呢?!”他又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去救人的生还概率?”
楚子航没说话。
他可以和埃隆分析这件事的利弊,比如:
“在我们目前的位置原地待命,等待食物耗尽,或者被更强大的噬极兽发现并清除,生存率为零。
前往那片城区,寻找飞雪,并成功与她会合,可利用的战力多一个,这样我们能保住三个无战力平民的概率就会提高。”
但他没这么说。
他要去救人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认识她而己。
楚子航车沉默。
埃隆也沉默。
“哎~,真是输给你们年轻人了。”片刻后,埃隆教官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