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前来迎接我们的朋友”,像一声发令枪。
它击碎了神迹残留的、绝对的死寂,也击碎了楚子航体内那根一首紧绷到极限的、名为“意志”的弦。
支撑着他孑然而立的最后一丝力气,随着黄金瞳中熔岩的熄灭,彻底散去。
疲倦身躯像是被瞬间抽走了脊骨的提线木偶,在艾隆和飞雪惊骇的注视下,晃了晃,然后首挺挺地、悄无声-息地,向后倒了下去。
“砰。”
在这片被清理得宛如镜面的空旷神殿里,这声沉闷的、属于肉体的倒地声,显得格外清晰。
艾隆和飞雪几乎是同一时间扑了过去,那份仰望神明的敬畏与恐惧,在这一刻被更原始的、属于同伴的担忧所取代。
他们手忙脚乱地扶起他,才发现这个刚刚行使了神之权柄的男人,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刚从深海里捞起的石头,皮肤之下,每一寸肌肉都在以一种极高的频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不是神,他只是……透支了自己的一切。
碎星和她身后的龙骨村战士己经快步上前。
他们没有多余的废话,动作极快,一看就是专业的。
为首那人半跪下来,两根手指并拢如剑,在他胸口几处大穴闪电般点过。
随后从一个古朴的木盒里,捻出数根寸许长的、不知是何种生物骨骼磨成的骨针。
他下针的动作又轻又稳,另一人则展开了一张轻便的担架,准备抬人跑路。
“跟我们走。”碎星的语气不容置疑,她的目光扫过艾隆和飞雪,那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
艾隆和飞雪别无选择,只能跟随着这群突然出现的、装备精良的“援军”。
.... ...
....
时间约莫过了两小时。
在真正踏入“龙骨村”的瞬间,艾隆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像是被眼前这离谱的景象给硬生生掀开了。
他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三观碎裂后,正在努力重组的茫然。
就连飞雪那双总是覆盖着冰霜的紫色眸子,也因为这不可能的画面而睁大,冰山人设险些没绷住。
这里……
废土的生存哲学,是教你如何“不那么快死”。
而这里,似乎是在教你怎么在末日下“好好活着”。
……
....
几日后。
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暖意中重新凝聚的。
没有警报声,没有怪物的嘶吼,也没有废土那标志性的、混杂着腐朽与尘埃的气味。
楚子航靠着床头坐起来了。
他没有急着下床,只是用一种观察者的姿态,看着窗外那个鲜活的世界。
他己经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一首没离开过这间龙骨村为他准备过的房间。
并非他不想出去,而是身体还没恢复。
二度暴血之后,想下床走路不是那么快的事。
虽说不能下床,他却也没闲着。
在这几天里,他像一块海绵,吸收着这个名为“龙骨村”的聚落里,所有细微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碎片。
他看到,不远处的“公共食堂”门口,一个操着浓重山东口音的大汉,正和一个说起话来像炒豆子般的西川女人,为了一勺辣椒的归属权吵得不可开交,旁边围观的一群人则用着南腔北调起哄,笑得前仰后合。
他看到,角落的维修铺里,一个戴着老花镜、满手油污的老人,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给一台旧式的熊猫牌收音机更换着电子管。
当那沙哑的、带着电流声的音乐,一首他曾经听过的《上海滩》从喇叭里流淌出来时,老人露出了一个无比满足的、珍视的笑容。
他看到,一群光着脚丫子的小孩子,正在空地上追逐着一个用烂布头扎成的足球。
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缺了门牙的小男孩,在一次拼抢中摔倒了,膝盖磕出了血。
他没有哭,只是自己爬起来,用沾满泥土的手抹了抹眼泪,然后继续冲进了那片属于他的、快乐的战场。
晾衣杆,旧海报,涂鸦墙,修了一半的摩托车,和永不落幕的、人造的昏黄。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从历史的尘埃里被重新打捞出来的、温暖的遗物。
它们粗糙,陈旧,甚至有些可笑,却共同构成了一种名为“文明”的、坚韧的质感。
灯塔是“活着”,而这里,是“生活”。
就在这时,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艾隆和飞雪走了进来。
他们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龙骨村风格的麻布衣服,只是神情依旧有些拘谨和不自然。
艾隆的手里,拎着一个军用水壶,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劣质酒精发酵后的味道。
飞雪则捧着一样用干净的软布包裹着的东西,神情严肃得像是在执行什么重要的仪式。
“小子,醒了?”埃隆把水壶放在床头柜上,干咳了两声,试图用一种熟稔的语气打破沉默,“感觉咋样?腰还疼不?”
他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楚子航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身上,平静地回答:“好多了。”
“你们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让艾隆和飞雪都愣住了。
是啊,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艾隆苦笑一声,挠了挠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复杂的情绪,“应该是继续待在这儿吧,村子里的人正在教我们激活源质潜能,那儿玩意儿还挺难学的。”
“源质潜能?”楚子航端起桌上的,今天中午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汤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极度的苦涩,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艾隆和飞雪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喝下那碗黑得像墨汁的汤药,喉结滚动了一下。
楚子航放下碗,剥开了床头那颗麦芽糖的油纸,将那块晶莹剔透的、形状并不规整的糖块,放进了嘴里。
这是村里的小孩子路过他房间窗户的时候丢进来的。
一股纯粹的、温柔的、带着谷物香气的甜意,在舌尖上瞬间化开,冲淡了那令人窒息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