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被他这一连串引经据典的话给说懵了。
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丈夫,竟然还懂这些大道理。
徐老头看着她呆滞的样子,摇摇头。
“我还特地去问了里正,查了咱们承天的律法和礼制。”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若是家有长辈亡故,子孙需丁忧守孝。”
“若是考取了功名的读书人,则必须辞官回家,守孝三年。”
“三年,老婆子,你知道三年对飞哥儿意味着什么吗?他今年才六岁,正是读书开蒙、精进学问的最好时候。”
“若是耽误了三年,虽也不迟,但我不敢赌。”
听到这里,徐氏的心猛地一沉,但随即,一丝荒谬的希望又从心底升起。
他……他是在担心飞哥儿的前程。
他不想让自己死。
因为自己死了,会耽误孙子。
只要不死,就好……只要不死……
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所以,”徐老头的声音太决绝了“我决定了——你不能死。”
徐氏心里那块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没想到,徐老头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遭雷劈。
“我要你,剃度出家。”
“我们下河村西边不远处,就有一座水月庵。庵里的主持和我有些交情。”
“家里的钱,我会拿出一部分,为你献上香火钱,保你下半辈子在庵里有口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从此以后,你就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
“也算是……为飞哥儿祈福,为你自己赎罪。”
“至于我们……”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近似于温情的笑容。
“我们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我不会不管你的。”
“我隔三差五,就会去庵里探望你,给你送些吃的用的,全了我们夫妻最后的情分。”
徐氏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剃度出家?青灯古佛?
不!她不要!
现在徐家的日子过得这么好,顿顿有肉吃,人人有新衣穿,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
她还没过够这样的好日子!她怎么能去尼姑庵里过那种清苦孤寂的生活!
还有什么探望?什么全夫妻情分?
放屁!
她心里清楚得很!那就是监视!
是怕她不死心,怕她再跑出去惹是生非!
她想反抗,想哭喊,想撒泼打滚。
可是,当她对上徐老头那双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一个“不”字,他会立刻改变主意,用更干脆、更了当的方式,来为飞-哥儿的未来“扫清障碍”。
能活着,己经是这个男人对她最后的仁慈了。
她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了。
最终,在徐老头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逼视下,她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到她答应,徐老头那紧绷的脸部线条才稍微柔和了一点。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只是淡淡地说道:“孩子们都在前面车上等你。你去,你去亲口和他们说吧。”
说完,他竟然伸出手,拉住了徐氏冰冷的手腕。
那只曾经为她遮风挡雨、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的手,此刻却像一把铁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拖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牛车。
王翠莲和赵氏远远看到公公拉着婆婆过来了,两人都默契地别过头,没给好脸色。
徐老二和徐老三也是一脸的阴沉,坐在车辕上,谁也不说话。
整个牛车周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赶车的张老汉是个有眼力见的,他大概也从县衙门口的动静里猜到了些什么,一路上闷着头赶车,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牛车吱呀作响,一路沉默地回到了下河村。
夕阳的余晖将老宅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进院门,徐老二和徐老三就准备各自回房,谁也不想再看见徐氏那张脸。
“站住。”
徐老头冷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众人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
只见徐老头松开了徐氏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你们娘,有话要跟你们说。”
徐氏接收到丈夫的目光,身体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两个神情冷漠的儿子,和两个满眼疏离的儿媳,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颤巍巍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开了口。
这两个儿子,尤其是老三,心肠最软。
她必须把话说得漂亮些,说得让他们愧疚,说得让他们将来还有可能把自己接回家。
“老二……老三……”
她挤出两滴眼泪,声音哽咽,“娘……娘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飞哥儿……娘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留在家里,只会给飞哥儿的功名抹黑,给这个家蒙羞……”
她用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继续用那悲戚的调子说道:“所以……娘决定了。娘要去水月庵,剃度出家。”
“以后就长伴青灯古佛,日日夜夜为飞哥儿诵经祈福,为我犯下的错……赎罪。”
她说完,便用一双含着泪的、充满慈爱与悔恨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
徐老二和徐老三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娘是什么德行了,让她主动去吃斋念佛?比让母猪上树还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