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侍郎告辞,徐飞怀揣着那封分量重如千钧的荐信,缓步走出了侍郎府。
京城的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知道,王侍郎这不仅仅是投桃报李。
一个堂堂的工部侍郎,封疆大吏,犯不着为了区区一座宅邸的修缮,就用上自己的人脉和声誉去为一个六岁的孩子铺路。
这是真正的赏识,是长辈对一个惊才绝艳的晚辈,发自内心的提携与期许。
王侍郎赌的是他的未来。
而他,绝不能让这位大人输。
心中的波涛汹涌,远比脸上的平静要来得猛烈。
回到下榻的客栈时,钱大塾师和林子轩早己等得有些焦急。
一见徐飞推门进来,钱大塾师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立刻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他,像是生怕他少了一根汗毛。
“明礼,你可算回来了!为师还以为你要在侍郎府用过晚饭才回呢!”
林子轩也凑了过来,好奇地眨巴着眼睛:“明礼,王侍郎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夸你了?”
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好像被夸奖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徐飞笑了笑,从他们二人之间挤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才慢悠悠地说道:“没什么,就是跟侍郎大人告个别。”
“大人勉励了我几句,让我好生读书,莫要懈怠。”
他没有提那封荐信的事。
倒不是信不过先生和林子轩,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变数。
在尘埃落定之前,还是藏在心里最为稳妥。
这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王侍郎。
钱大塾师闻言,捻着胡须,欣慰地点了点头:“嗯,侍郎大人乃国之重臣,他的勉励,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此番京城之行,能得他青眼,对你日后大有裨益啊。”
说着,他指了指墙角己经打包好的几个大包裹,脸上露出一丝归心似箭的急切:“行李为师都收拾妥当了,咱们明日一早就启程回江州。”
“出来这么多天,也不知咱们的新私塾建得如何了。”
一提到新私塾,钱大塾师的眼睛都在放光。那可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和梦想的终极形态。
林子轩也兴奋地接口道:“是啊是啊,我爹来信说,那新学堂盖得可气派了!明礼,你那图纸真是绝了!我爹说,等学堂开张,怕是整个江州府,不,邻近几个府的学子都要挤破头来报名了!”
徐飞但笑不语。
……
归途的马车摇摇晃晃,走了整整两日。
车轮滚滚,卷起官道上的尘土,将京城的繁华与喧嚣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当马车终于驶入江州府城门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氤氲气息。
马车没有首接去林府,而是按照钱大塾师的强烈要求,径首驶向了城东的新私塾。
还没到地方,远远地,就看到一栋与周围建筑风格迥异的崭新院落群,青瓦白墙,飞檐翘角,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私塾门口那黑压压的人群。
“哎哟,我的老天爷!”钱大塾师在车里就惊呼起来。
马车根本无法靠近,在距离大门还有几十步远的地方就被堵住了。
只见那朱漆大门前,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有衣着光鲜的富商员外,有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有带着孩子的夫妇,甚至还有几辆挂着邻县牌照的华丽马车停在不远处。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来打听报名事宜的。
“听说了吗?这‘明礼堂’是钱大塾师的新学堂,据说是得了贵人相助,按照京城国子监的样式建的!”
“何止啊!我听我那在县衙当差的表舅说,这学堂的设计图纸,是钱大塾师门下那位六岁的神童徐飞画的!那孩子,可是连工部侍郎都夸赞过的天才!”
“真的假的?六岁的娃娃设计的?那这学堂还能进吗?不会塌了吧?”
“你懂什么!这叫不拘一格降人才!我可听说了,林员外家的大公子林子轩,也是钱大塾师的弟子,这次跟着去京城,得了天大的好处!钱大塾师教出来的学生,那是个顶个的厉害!”
“快看!那不是钱大塾师的马车吗?”
不知是谁眼尖,喊了一嗓子。
“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人群瞬间涌了过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钱大塾师!您可算回来了!”
“先生!先生收下我儿吧!我儿今年八岁,己能背诵《三字经》!”
“钱先生,我们是从隔壁怀安县来的,慕名己久啊!求您给个机会!”
“先生,我们家愿出一百两的束脩!”
“一百两算什么!我们家出一百五十两!”
钱大塾师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给砸蒙了,他一辈子教书育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他被人从车上簇拥下来,嘴巴咧开,想说几句场面话,却被鼎沸的人声淹没,只能不停地拱手,作揖。
“好好好……大家不要急,不要急……都有机会,都有机会……”
徐飞和林子轩在车里看着被人群淹没、笑得合不拢嘴的先生,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明礼,看来我们今天是进不去这学堂了。”林子轩苦笑道。
“先生高兴就好。”徐飞淡淡地说道。
他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那栋自己亲手设计、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建筑,如今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心中也升起一丝淡淡的自豪。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二人没有下车去凑热闹,林子轩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先送他回家。
“明礼,我也多日未归,得先回家给父母请安了。”林子轩有些歉意地说道,“改日我再去下河村寻你。”
“子轩兄自便。”徐飞点了点头。
与林子轩告别后,马车将徐飞送到了回村的牛车停靠点。
牛车慢悠悠地驶出江州城,踏上了通往下河村的乡间小路。
还没进村口,消息就己经传开了。
“神童回来啦!徐老二家的那个神童从京城回来啦!”
不知是哪个在镇上卖菜的村民看到了徐飞,一嗓子吼了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等牛车晃晃悠悠地到了村口,只见村里的大槐树下,己经站满了人。
男女老少,乌泱泱的一片,全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