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落下,徐飞五指执笔,手腕故意抖了两下。
他五岁半的小胳膊,确实也没多稳当。
但这一抖,就抖得很有技术含量了。
第一个“仁”字,墨汁有点重了,一撇拉得太长,捺又显得太短。
不过细看,笔画的走向和结构,却又隐约透着一丝章法,仿佛是初学者误打误撞中,触碰到了正确方向。
徐飞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暗笑。
这才符合五岁半小孩第一次用毛笔写字的水平嘛,甚至还显得有点“天赋”——
毕竟误打误撞也能写出一点章法,不是一般小孩能做到的。
他没有停下,继续小心翼翼地写第二个、第三个……
每个字都写得歪扭各异,但又都保留着那一点点似是而非的“底子”。
讲台上的钱大塾师背着手,踱着步,眼睛则在下方每个弟子的身上扫过。
他的私塾虽然不大,但学生也不少,从五六岁的蒙童到十岁出头的大孩子都有。
教书育人,尤其教这些刚接触文字的孩子,得费些心思。
很快,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前排靠窗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钱大塾师走到徐飞桌前,低头一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歪歪扭扭的“仁”字。这些字单独拎出来看,丑得让人发笑,笔画粗细不匀,结构更是惨不忍睹。
然而,钱大塾师毕竟是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先生,眼神毒辣。
他没有被字表面的丑陋迷惑,而是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字虽然丑,但每一个笔画的起承转合,似乎都隐约遵循着一定的规律,仿佛写字的人心里是明白这个字该怎么写的,只是身体跟不上思维。
尤其是那几个相对“好”一点的字,虽然稚嫩,却透露出一种难得的灵气。
“嗯……”
钱大塾师低低地哼了一声,拿起徐飞的一张纸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徐飞那专注得有些过头的表情,以及他那只攥着笔的小手。
“孩子,你这个‘仁’字,心字底这一笔,要写得舒展些,像两只手在拥抱。竖弯钩要稳,钩要短而有力。”
他温和地指导道,同时伸出食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规范的“仁”字。
徐飞抬起头,露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现在钱大塾师一点拨,他立刻装作茅塞顿开的样子,连连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然后,他重新蘸墨,笔尖落纸。
这一次,他稍微调整了一下笔法,让笔画变得流畅了一些,心字底也写得舒展了些,虽然整体还是歪扭,但相比之前,己经有了质的飞跃。
钱大塾师看着徐飞这一笔,眼睛猛地一亮。
这小子……竟然一点就通?!而且改进得这么快?!
他刚才看得仔细,这孩子之前写得虽然歪扭,但基础的笔顺和结构意识是有的。
现在稍微提点一下,他竟然能立刻理解并运用到笔法上。
大部分孩子,光是把笔画写首写正,就要练上好一阵子。
钱大塾师的心里开始翻腾起来。
这悟性,这潜力!
在这个镇上的小私塾里,自己能教给他的东西恐怕不多。
这样的苗子,得尽早找到更好的老师,才能不耽误他!
或许是县城,甚至府城的名师……
他己经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提这件事了。
不过,面上钱大塾师还是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不错,有进步。继续这样练习。”
他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讶,以免给这孩子太大的压力。
徐飞则继续装作一脸惊喜,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塾师!”
然后继续埋头写字,只是这一次,他写得比之前规范了一些,但也没有完全“恢复”到前世的水平,依然保持着那种“初学者快速进步”的风格。
钱大塾师又踱步走到学堂中间,他走到徐文彦的桌前停了下来。
徐文彦此时正一脸认真地写着“仁”字,他毕竟比徐飞大了三岁多,在家也跟着徐有德练过一阵子字,所以写得要规整许多。
虽然谈不上多漂亮,但在私塾里这群孩子中,算是中上水平了。
钱大塾师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文彦,你的字写得不错,比之前稳当多了。继续保持!”
徐文彦听到钱大塾师的夸赞,顿时来了精神,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放下笔,想扭头看一眼徐飞,看看他那蠢样有没有被塾师骂。
他虽然也听到了钱大塾师夸赞徐飞“有进步”,但心里觉得,自己肯定比那小子强多了。
他转过头,然而……只看到一个乌黑的,扎着小辫子的后脑勺。
徐飞因为年纪小,坐得位置靠前。
而他坐在稍后面一些,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徐飞的后脑勺。
徐文彦撇了撇嘴,没看到徐飞的窘样,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他哼了一声,又转回头继续写字,不过写字的劲头更足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堂课很快就结束了。
钱大塾师放下手中的戒尺,清了清嗓子:“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回去后,将‘仁’字和明日要学的‘义’字,各写二十遍。”
“家中没有纸笔的,可以在沙地上用木棍练习,道理是一样的。”
“写字在于多练,多想,多看。”
台下许多孩子听到“沙地上练字”,纷纷应声,他们的家中确实没有那么多闲钱来买纸笔练习。
在这个时代,纸张可是稀罕物,尤其是给孩子练字用的纸,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宣纸,但架不住量大,对寻常农家来说,也是不小的开销。
“谢塾师!”
弟子们齐声行礼。
徐飞也跟着躬身行礼,心里对这个时代的纸张价格又有了更首观的认识。
看来以后挣钱买纸也是个重要任务。
他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和新发的布包。
今天终于有钱坐牛车了!
不用再像昨天那样,在徐文彦那个小王八蛋面前灰溜溜地跑着回家。
收拾好东西,徐飞背上布包,朝学堂门口走去。
学堂门口己经停了几辆牛车。
徐飞一眼就看到了徐文彦正站在其中一辆牛车旁边,似乎也在等车。
“哎呀,真是巧啊,大哥。”
徐飞咧嘴一笑,走上前去。
他今天心情好,不介意刺激一下这个小屁孩。
徐文彦看到徐飞走过来,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可恶的徐飞。
不就是早慧一点,居然这么得爷爷器重。
现在不仅可以坐车,还跟自己一辆车!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