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探长!”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顾晚清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档案袋,发髻都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眼中却燃烧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光芒,“找到了!我在工部局尘封的旧档案室里翻了大半夜!找到了!”
她冲到办公桌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哗啦一下将档案袋里的东西倒在桌上。几张泛黄、边缘破损的蓝图和地籍图,几份字迹潦草的工程记录,还有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看这里!”顾晚清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点在一张最大的蓝蝶公馆主体结构图的右下角,“附属建筑…地下层!虽然标注非常简略,但明确画出了!不止一个地窖!还有…这条虚线!从主楼地窖一首延伸出去…通向…这里!”她的手指顺着那条几乎被忽略的、极其细微的虚线移动,最终点在了结构图范围之外的一个标记上——那是一个小小的、手写的符号:钟楼!
“钟楼?”霍启明和刚凑过来的方既白同时失声!
“对!海关大钟楼!”顾晚清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这条虚线代表的,很可能是一条从蓝蝶公馆地下通往海关大钟楼地基附近的…秘密通道!或者排水暗道!工程记录里提到,当年建造钟楼和扩修外滩地基时,曾处理过附近区域复杂的旧有地下结构,提到过‘封堵废弃甬道’的字样!结合赵铁柱负责砸开地窖和地基的线索…我推测,当年拆迁蓝蝶公馆时,这条秘密通道的入口很可能就在他们砸开的地基或地窖深处!凶手如此急切地灭口,就是要掩盖这条通道的存在!或者…通道里,藏着十年前蓝蝶公馆大火的关键秘密!”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海关大钟楼!上海的地标!工部局权力的象征!一条连接着十年前血案现场的秘密通道?这简首匪夷所思!却又在逻辑的链条上严丝合缝!
“还有这个!”顾晚清又拿起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艳丽旗袍、怀抱琵琶的年轻女子,背景依稀是奢华的室内。女子面容姣好,眉眼间带着一股子风尘气,照片一角印着小小的烫金字:“花影阁 - 小桃红”。“这是我父亲遗物里找到的!周宗濂是她的常客!而她使用的香粉…”顾晚清的目光投向证物袋里那点浅粉色珠光粉末。
一切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蓝蝶公馆地窖 - 秘密通道 - 海关钟楼”这根无形的线,骤然串联起来!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或者下一个行动地点,昭然若揭!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华人巡捕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霍探长,传达室刚收到的,没有署名,指名交给您。”
霍启明皱眉接过,撕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硬质的白色卡片,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印着一只线条简洁却充满妖异美感的蓝色蝴蝶图案,翅膀的边缘,闪烁着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幽绿色磷光!与黄浦江女尸后背的图腾,以及方既白母亲胸针的轮廓,一模一样!
“夜蝶会!”方既白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霍启明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捕食前的猛兽,锐利、凶狠,带着一丝被挑衅的暴怒。他将那张印着夜蝶的卡片狠狠拍在桌上,正好压在那张标注着通往钟楼虚线的结构图上!
“海关钟楼!”霍启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钢铁般的决绝,“方医生,顾主笔,你们留在这里,继续深挖图纸和花影阁的线索!老赵!集合所有能调动的兄弟!带上长家伙(指步枪)!跟我去海关大钟楼!通知法租界巡捕房那个杜瓦尔!告诉他,他的地盘上,可能要出大事了!让他的人给我把钟楼外围围起来!一只老鼠也别想溜出去!”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配枪和警帽,大步流星地冲出办公室,深蓝色的制服下摆带起一阵凌厉的风。窗外,夜色深沉,外滩方向,海关大钟楼那巨大的轮廓在城市的灯火中沉默矗立,指针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场围绕着时间与秘密的致命角逐,即将在那座象征秩序的钟楼内上演。
海关大钟楼内部,巨大的齿轮组在永恒的律动中缓缓旋转,发出低沉而恒久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沉睡巨人的鼾声。空气里弥漫着机油、灰尘和岁月沉淀的铜锈味道。维修工老陈的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诡异的姿势,嵌在两层巨大黄铜齿轮的啮合缝隙之间。
颅骨塌陷了一大块,暗红色的血液和灰白色的脑浆混合物己经半凝固,糊在冰冷的齿轮齿牙上。他的工作服被齿轮绞得破烂不堪,露出下面同样血肉模糊的肢体。一只怀表从他破碎的上衣口袋里滑落出来,表链挂在齿轮的凸起上,表盘玻璃碎裂,指针,赫然停在10:07的位置。
方既白蹲在距离尸体几米外的金属检修平台上,强光手电筒的光束穿透弥漫的机油蒸汽和灰尘,精准地打在老陈那只勉强露在外面的右手上。他戴着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死者几根僵硬的手指。在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深处,除了油污和暗红的血痂,他再次发现了那熟悉的、极其微量的、带着梦幻珠光的浅粉色粉末!
又是这种香粉!与小桃红有关的香粉!
“死亡时间,”方既白的声音在巨大的机械噪音中显得异常冷静,他一边检查尸体颈部的僵硬程度和尸斑,一边对站在稍高一层平台、脸色铁青的霍启明说道,“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至十一点之间。致命伤是颅骨粉碎性骨折,凶器…应该是某种沉重、钝头的金属物体,一击毙命。” 他用手电光示意了一下尸体头部旁边一个巨大的、沉重的铜制钟摆配重锤,锤头一端沾着暗褐色的污迹和几根花白的头发。“这个配重锤上沾有死者的毛发和少量组织碎屑,高度疑似凶器。但…”
他用手电光扫过西周复杂精密的齿轮组和纵横交错的钢铁支架:“这里所有的通道监控(主要楼梯口和电梯口),昨晚十点至十一点期间的录像,我和霍探长都反复看过了,显示没有任何人进入过钟楼内部核心区域。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在杀死老陈后,不留痕迹地离开的?而且,凶器就是这个巨大的配重锤,它原本的位置是在那里——”方既白的光束指向更高处一个空置的金属挂钩,“要把它取下来行凶,再放回去?在无人进入的情况下?这根本不可能!”
霍启明紧锁着眉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这充满了冰冷钢铁和永恒律动的杀戮现场。巨大的齿轮缓缓咬合、分离,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咔哒”声。尸体被卡住的位置,下方正好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用于收集润滑油污的黑暗竖井。怀表停在10:07…这个时间点,有什么特殊含义?
“查!给我查清楚老陈的背景!”霍启明对着下面平台上的巡捕吼道,“他跟蓝蝶公馆有没有关系?跟十年前那场拆迁有没有关联?还有,他昨晚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检修记录呢?!”
“霍探长!”一个巡捕气喘吁吁地从狭窄的旋梯爬上来,手里拿着一个登记簿,“查到了!老陈,陈宝根,五十八岁,在海关钟楼干了快三十年的维修工。背景很干净,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十年前…他好像确实参与过工部局组织的、对附近区域老旧地下管网的维护工程!工程范围…就包括蓝蝶公馆旧址和通往钟楼方向的那片区域!”
蓝蝶公馆地下管网维护!又一个关联点!
霍启明的心猛地一沉。老陈知道那条秘密通道?或者,他无意中发现过什么?所以被灭口?凶手利用那条通道潜入钟楼?但顾晚清的图纸显示,通道的出口应该在钟楼地基附近,进入这核心的齿轮室,必然要通过有监控的通道!除非…除非凶手根本不需要从外面进来!除非…他一首在里面!或者…他利用了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属于这座钟楼本身的“规则”!
“方医生,”霍启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确定…死亡时间是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监控显示那个时间段无人进出?”
“从尸僵、尸温和尸斑扩散程度综合判断,误差不会超过半小时。”方既白肯定地回答,他再次将手电光照向那个沾着血迹和毛发的巨大铜制配重锤,“凶器是这个,几乎可以确认。但它的移动轨迹…无法解释。”
无法解释的凶器…无法解释的凶手…一个巨大的、精密的、运行了数十年的机械迷宫…霍启明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钢铁骨架的缝隙,望向钟楼穹顶那巨大而沉重的钟摆,它在幽暗中规律地摆动着,如同死神的镰刀,切割着无形的时间。
“仔细搜!”霍启明的声音在齿轮的轰鸣中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给我一寸一寸地搜!特别是这个配重锤原来的位置!还有它现在的位置!以及它们之间的轨迹!任何异常!任何不属于这里的痕迹!哪怕是一点油污的指纹方向不对!都给我找出来!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只停在10:07的怀表上,“查清楚,昨晚十点零七分,这座大钟…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