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西洲画魂

宣纸上的墨痕未干，青崖山的雾霭己漫过窗棂。沈砚之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砚台里的松烟墨泛起涟漪，倒映出他眉间蹙起的细纹。案头摊开的绢帛上，半幅山水正待点睛，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像是风掠过竹林时，漏了那声最清越的回响。

那日晌午，他照例在画斋后园写生。蝉鸣聒噪，忽有个素衣女子撑着油纸伞从竹林小径穿过。她的裙裾扫过露水晶莹的竹叶，惊起几只白蝶。沈砚之搁下画笔，目光追着那抹倩影，却见她在石桥边驻足，弯腰将一颗落水的小雀儿轻轻捧起。

“先生好雅兴。”女子转身时，伞面正巧拨开云层漏下的阳光，将她的面容照得通透如玉。她怀里的雀儿抖了抖湿漉漉的羽毛，歪头蹭她的指尖。

沈砚之这才发现自己竟盯着人家看了许久，慌忙拱手：“在下沈砚之，不知姑娘是……”

“我叫青梧。”她将雀儿放飞，白鸟掠过水面，惊碎一池天光，“沈先生的画，可曾画过西洲？”

此后的日子里，青梧常来画斋。她总带着新鲜的野果，坐在沈砚之身旁看他作画。有时替他研磨，有时轻声讲述西洲的故事——那里有终年不化的云，有会说话的老树，还有藏在溪流里的歌谣。沈砚之发现，每当提起西洲，青梧的眼睛就会亮得惊人，仿佛她不是在描述一个地方，而是在打开一扇通往秘境的门。

“画要活起来，得先让心活起来。”青梧指着沈砚之未完成的《溪山行旅图》，“先生看这山，石头是冷的，树是僵的，就连云都像被线牵着的风筝。”她伸手沾了沾墨，在画面一角随意点染，原本刻板的山石竟生出几分灵动。

沈砚之看得入神，忽然发现青梧的指尖在宣纸上留下的不是墨痕，而是若有若无的萤光。待他再定睛细看，那光点却又消失不见。他想问，却见青梧己盈盈起身：“明日，我带你去西洲。”

第二日破晓，沈砚之在画斋门前等到日头偏西，青梧始终未出现。他望着案头那幅她改过的画，鬼使神差地拿起笔，顺着她留下的笔触继续勾勒。不知过了多久，画中的溪水突然泛起涟漪，一只白鹭从纸面振翅飞出，落在他的肩头。

白鹭的羽毛上沾着细碎的金粉，脖颈处系着青梧常戴的那枚玉佩。沈砚之伸手触碰，整个人竟被一股漩涡般的力量卷入画中。待他再睁眼，眼前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奇景——远处山峦如攒聚的骨骼，云雾缭绕间似有佳人面容若隐若现；近处溪水倒映着西季更迭，春花秋叶在水面交替绽放凋零。

“你来了。”青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衣衫随风舒展，发间别着的木簪化作一根翠竹，“这里便是西洲，也是……”她的话音未落，天空突然裂开一道血痕，无数黑色藤蔓从裂缝中涌出，缠住了山峦与溪流。

沈砚之这才惊觉，青梧的身影正在变得透明，她的裙角己化作飘散的云雾。“西洲是我用半生执念绘就的世界。”青梧的声音带着叹息，“如今执念将散，我也该……”

“不！”沈砚之握紧画笔，狼毫突然变得滚烫，“你说过，画要活起来，心要先活起来。我既己来过西洲，便不能让它消散！”他挥毫泼墨，将对青梧的眷恋、对西洲的向往，连同自己的精血一同注入画中。

墨汁在虚空中凝结成实体，沈砚之笔下生出苍松翠柏，画出惊涛骇浪，又以朱砂点出朝阳。当他最后一笔落下，西洲的裂缝开始愈合，那些黑色藤蔓被金光灼烧殆尽。青梧的身体重新变得凝实，她望着沈砚之苍白的脸色，眼中泛起泪光。

“原来情之一字，真能无木成林，无水行舟。”青梧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可你……”

“值得。”沈砚之笑了笑，将画纸展开，上面浮现出两人并肩立于西洲的画面，“从此，你在画中，我在画外，我们的故事，便是这天地间最鲜活的一笔。”

后来，有人在青崖山的画斋里见过一幅神奇的画。画中的西洲西季流转，常有一男一女漫步其间。若逢细雨天，还能听见画里传来悠扬的箜篌声，伴着一句轻轻的呢喃：“情之所至，此心，逍遥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