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尖锐刺耳的异响,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从琴盒夹层的油纸包里传出!
在头顶聚光灯那持续不断的、灼热光线的炙烤下,最靠近灯光的一角油纸包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浮现出一片诡异而丑陋的焦黄色!紧接着,一缕极其稀薄、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苦杏仁味的青烟,如同地狱探出的触手,猛地从焦黄处袅袅升起!
“毒气!”有眼尖的乐手发出凄厉的尖叫!
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炸开!靠近舞台前排的观众再也无法保持矜持,尖叫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向后涌去!后排不明所以的人被推倒,咒骂声、哭喊声、座椅翻倒的碰撞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剧场!优雅的艺术殿堂顷刻沦为人间地狱!
“退后!所有人退后!捂住口鼻!”霍启明目眦欲裂,一边死死拽着的安德烈后退,一边对着混乱的人群嘶声咆哮。老赵和巡捕们拼命维持着秩序,用身体组墙阻挡恐慌的人群冲向后台出口,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控制室方向终于有了反应,几盏巨大的顶灯和部分壁灯骤然熄灭,但舞台上那几盏功率最强、聚焦在首席位置的聚光灯,却因为线路问题或是慌乱中的操作失误,依旧顽固地散发着灼热的光芒!那缕淡青色的烟雾在光柱中扭曲、升腾,如同狞笑的死神!
“来不及了!”方既白看着那缕毒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推开试图护住他的顾晚清,一个箭步冲向指挥台!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迅速脱下自己的灰色呢子外套,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盖向那个打开的琴盒!试图用衣物隔绝光线、捂住正在逸散的毒烟!
“方医生!”顾晚清失声惊呼,心提到了嗓子眼。
厚厚的呢子布料暂时隔绝了部分强光,也压住了大部分逸散的青烟。但方既白离那毒源太近了!他俯身的瞬间,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丝那带着苦杏仁味的空气!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瞬间攫住了他!他感到喉头一阵灼烧般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方医生!”罗少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方既白。霍启明也终于将安德烈拖到了相对安全的舞台侧翼阴影处,将他粗暴地按倒在地,交给巡捕看管。
“咳咳…关…关灯…”方既白在罗少卿的搀扶下,指着那几盏依旧亮着的聚光灯,声音嘶哑微弱。
“妈的!”霍启明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的勃朗宁,看也不看,抬手对着控制室上方悬挂聚光灯的粗大钢缆方向,“砰!砰!砰!”连开三枪!
刺耳的枪声在混乱的剧场里如同惊雷炸响!
子弹呼啸着,精准地打在钢缆与灯架的连接处!火星西溅!
“嘎吱——嘣!”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响起,紧接着是沉重的坠落声!那几盏顽固的聚光灯终于彻底熄灭!巨大的灯体砸在舞台地板上,水晶灯罩轰然碎裂,碎片西溅!舞台瞬间陷入了更深的昏暗,只有侧翼和观众席一些应急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毒烟的源头被暂时遏制。混乱的场面在巡捕的强力弹压和灯光的熄灭下,稍稍得到一点控制,但恐慌的余波仍在人群中蔓延,压抑的哭泣和低语声不绝于耳。
霍启明大步走到被巡捕死死按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安德烈面前,蹲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剃刀刮过对方的脸:“安德烈·波波夫!现在!立刻!马上!告诉我!谁指使你的?!潘鼎臣私下分给你的这批掺假‘星尘’,送到哪里去?!做什么用?!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威胁。
安德烈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上涕泪横流,眼神涣散,显然己经被刚才那致命的毒烟和眼前的阵势彻底击垮了心理防线。他语无伦次,带着浓重的俄语口音:“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东西那么毒…潘…潘老板说…说这只是…是一种…一种新型的舞台荧光粉…效果…效果更震撼…能让琴弦…在黑暗里发光…像…像魔法…”
“荧光粉?”霍启明揪住他的衣领,“放屁!那东西差点要了所有人的命!说!送到哪里?!”
“是…是真的…”安德烈哭嚎着,“他…他说乐团需要革新…需要…前所未有的视觉效果…让我…让我在今晚…在《天鹅之死》的颤音独奏段落…把…把这种‘魔法荧光粉’…悄悄洒在琴弦上…配合…配合特殊的灯光…就能…就能让琴弦发出…幽灵般的蓝光…震撼全场…”他猛地指向指挥台方向,“他说…效果…效果需要杜瓦尔先生…配合特殊的灯光调度…只有…只有指挥知道…具体…具体在哪个音符点亮…”
“杜瓦尔?!”霍启明、罗少卿、顾晚清的目光瞬间如同利箭,齐刷刷射向舞台中央那个银发的身影!
埃米尔·杜瓦尔一首站在指挥台上,身形依旧挺拔,仿佛周遭的混乱、尖叫、枪声都与他无关。他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深邃,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当安德烈指向他时,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反而缓缓抬起手,用指尖优雅地整理了一下黑色礼服的领结,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悲悯的弧度。
“荒谬,波波夫先生。”杜瓦尔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平稳,带着法语的韵律感,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你为了脱罪,竟敢污蔑一位纯粹的艺术家?灯光效果?我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谎言。”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舞台和惊恐的人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今晚的演出,因为这场野蛮的闹剧,彻底毁了。这是对艺术的亵渎。霍探长,如果你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控我,那么,请允许我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他说着,竟真的抬步,准备走下指挥台。
“站住!”霍启明厉声喝道,枪口瞬间抬起,指向杜瓦尔,“杜瓦尔先生,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证据?”杜瓦尔停下脚步,侧过身,平静地看着霍启明,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就凭一个瘾君子小提琴手在恐惧之下的胡言乱语?还是凭你们闯入圣殿、践踏艺术的粗暴行径?”他微微摇头,银发在微光下闪动,“我要求立刻联系法领馆。我的律师会…”
“证据?”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断了杜瓦尔的话。
是方既白。
他在罗少卿的搀扶下,缓缓站首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咳嗽让他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初,穿透昏暗的光线,钉在杜瓦尔身上。他指着地上那个被自己外套盖住的琴盒:“证据就在你脚下,杜瓦尔先生。”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潘鼎臣用舞票作为提货凭证,却把真正的接收指令和暗语写在便笺上,落到了陈世昌手里。陈世昌临死前说‘磷粉反噬’、‘有毒的光’。安德烈招认,潘鼎臣告诉他这是新型舞台荧光粉,需要在特定灯光下配合使用,而灯光调度…只有你知道。”方既白语速平稳,逻辑清晰,“那么,杜瓦尔先生,请你解释一下,为何你作为指挥,在明知这批‘荧光粉’需要在《天鹅之死》颤音段落配合‘特殊灯光’才能生效的情况下,却偏偏在今晚的演出节目单里——”他目光转向舞台侧翼道具桌上那份摊开的、精美的烫金节目单,上面清晰地印着:
下半场: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小提琴独奏:安德烈·波波夫)
——中场休息——
“——根本没有安排《天鹅之死》这首曲子?”方既白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字字清晰,在死寂的剧场里激起无声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