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声鹤唳,被影七远远抛在了身后。她如同一匹受伤的孤狼,昼伏夜出,专挑荒僻小道,靠着顶尖的隐匿和反追踪技巧,以及包袱里充足的银钱开路,艰难地向着南方跋涉。
左肩的伤口在颠簸中反复撕裂,高烧时断时续。脸上的灼伤虽然用了药,但依旧红肿刺痛。更让她心力交瘁的,是腹中那日益明显的、陌生的悸动。自从那次温泉惊变、亡命奔逃后,身体的异样就再也无法忽视。她精通医理,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孩子…萧珩的孩子…】这个认知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在亡命的路上倍感绝望和荒谬。她只想逃离,却带上了最危险的“证据”和最沉重的羁绊。
一个月后,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影七,终于抵达了远离京城权力中心、富庶而鱼龙混杂的江南水乡——临安府。
她用重金(心痛无比)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青石镇,买下了一座临河带小院的旧宅。宅子不大,胜在位置僻静,后院有门首通河道,方便紧急时水路脱身。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改头换面。她洗掉了脸上所有的易容药水,让那张惊世骇俗的真容彻底暴露在江南温润的空气中。但这一次,她不再隐藏,而是用另一种方式遮掩——终日佩戴着一方素色的棉布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眉眼。对外宣称,自己姓云,是个遭遇不幸、容颜被毁的寡妇,来此投亲不遇,只能独自谋生。
“云娘子”,成了青石镇的新住户。
最初的几个月,是影七人生中最艰难、也最惶恐的时光。左肩的伤口愈合缓慢,高烧反复。更要命的是孕期的强烈反应——呕吐、眩晕、食欲不振,将她折磨得形销骨立。她不敢请大夫,只能靠自己摸索着调理。腹中的小生命,仿佛在时刻提醒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和如影随形的危险。
她变得极其警惕。白日里深居简出,夜晚则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包袱里的金银被她分藏在院中各处,只留少量铜钱和碎银应付日常开销。她甚至在后院挖了一条通往河道的简易暗道。
支撑她的,除了求生的本能,便是腹中那日益强烈的胎动。那是一种奇妙的、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她在无尽的恐惧和孤独中,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她开始笨拙地学习缝制小衣服,对着隆起的腹部低声说话,虽然语气依旧生硬,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小家伙…你最好安分点…别学你爹…不然…” 她抚摸着肚子,眼神复杂,威胁的话说到一半,却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剧烈的阵痛将影七从噩梦中惊醒。没有稳婆,没有亲人,只有她自己。她咬着布巾,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在昏暗的油灯下,凭借着暗卫对身体极致的掌控力和顽强的意志,经历了一场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生死搏斗。
当一声嘹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划破雨夜的寂静时,影七浑身湿透地瘫倒在简陋的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几乎虚脱。汗水、泪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她颤抖着,剪断脐带,用温水小心翼翼地清洗那个浑身通红、皱巴巴的小生命。
是个女儿。
小小的,软软的,像只脆弱的小猫。她闭着眼,用力地哭着,宣告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影七笨拙地将女儿抱在怀里,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和温度。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到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和冰冷。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混杂着劫后余生、血脉相连的巨大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她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女儿柔软的脸颊,声音沙哑哽咽,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和坚定:
“别怕…阿娘在…”
“以后…你就叫阿满。”
“阿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喜乐,一生圆满。”
窗外的风雨依旧肆虐,但简陋的小屋内,新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顽强地燃烧着,驱散了无尽的黑暗和寒冷。曾经的顶尖暗卫“影七”己经死去,活下来的,是带着女儿阿满、只想平凡度日的“云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