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越过那几个噤若寒蝉的衙役,牢牢锁定在影七身上。
那身量,那脊背挺首的线条,那护住身后孩子时瞬间爆发出的、如同母豹般警惕而冰冷的气息…太像了!像极了当年他府上那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却在某一天如同人间蒸发般的侍卫——“墨”!
尽管她戴着面纱,穿着粗布衣裙,但那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萧玦的心头。尤其是…她身后那个探出小脑袋、正用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警惕地看着他的小女孩…那眉眼轮廓…竟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大人…大人饶命!” 衙役头子被萧玦冰冷的目光和强大的气势所慑,酒醒了大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刀也掉在了一旁,“小的…小的只是…只是奉命追讨欠款…绝无…绝无欺压良善之意啊!” 其他几个衙役也吓得纷纷跪倒磕头。
萧玦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沉稳,一步步走向影七和阿满。玄色的衣袍在江南温润的风中微微摆动,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影七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将阿满死死护在身后,指尖冰凉,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奔涌的内力!大脑飞速运转:
*【逃?带着阿满,众目睽睽之下,如何逃?】
*【战?暴露武功,身份彻底败露!】
*【装?萧玦不是萧珩,没那么好糊弄!】
就在她心念电转、冷汗浸透后背之际,一个清朗温润、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声音,如同和煦的春风,忽然从旁边的石桥上传来:
“哟,好热闹啊。这是唱哪一出?强抢民女?还是…当街行凶?”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石桥栏杆上,闲适地倚着一个身着绛紫色华美锦袍的年轻公子。他容颜昳丽,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顾盼生辉,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姿态风流,笑容玩味。正是国公世子,裴湛!
他纯粹是来江南游山玩水、寻欢作乐的,路过青石镇,被这边的喧闹吸引。然而,当他看清面摊前那个戴着面纱的妇人身影,尤其是她那双即便隔着面纱也难掩清冷气质的眼睛时,玩味的笑容微微一滞。这双眼睛…这身形…为何让他瞬间想起了六年前国公府夜宴上,那个神秘消失、琴音通神的…“无音”?
裴湛的出现,如同在紧绷的弦上又加了一根稻草!
影七(云娘子)的心沉到了谷底!一个萧玦己经让她如临深渊,现在又来了个裴湛!冤家路窄!
萧玦的脚步也因裴湛的出现而微微一顿,冷峻的眉头蹙起。裴湛?他怎么也在这里?
裴湛却仿佛没感受到场中诡异的气氛,摇着扇子,慢悠悠地从桥上踱步下来,目光在影七和萧玦之间流转,最后落在被影七护在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的阿满身上,桃花眼中兴趣更浓:“啧啧,好标致的小丫头。这位娘子…是遇着麻烦了?需不需要本世子…主持个公道?” 他语气轻佻,目光却带着探究。
“不劳世子费心。” 萧玦冷声开口,语气带着疏离,“不过是些地痞滋事,本官自会处理。” 他刻意强调了“本官”二字,点明身份,也带着警告裴湛不要插手的意思。
“哦?萧大人也在?” 裴湛故作惊讶,折扇一合,笑容依旧灿烂,“那真是巧了。既然萧大人在,那自然轮不到裴某多事。” 他话虽如此,脚步却未停,反而更靠近了面摊几分,目光灼灼地盯着影七:“只是这位娘子…看着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影七耳边!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阿满完全挡在身后,声音透过面纱,努力维持着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世子…说笑了。民妇…从未见过贵人。”
“是吗?” 裴湛挑眉,笑容更深,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可本世子觉得…娘子的眼睛,像极了一位故人。一位…琴弹得极好的故人。”
琴!影七的心跳漏了一拍!裴湛认出她了!认出“无音”了!
就在这气氛紧绷到极点、影七几乎要不顾一切带着阿满强行突围的瞬间!
“咳咳。”
一声清咳,带着书卷气的温雅,在不远处的巷口响起。
众人再次转头。
只见巷口阴影处,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衫的儒雅身影缓缓踱出。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气质沉静如水,手中轻轻摇着一柄素面折扇,正是大理寺卿,谢昀!
他奉旨暗中调查江南官场与漕运沉船旧案,循着线索来到青石镇附近。方才的喧闹和那声“住手”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面摊前那诡异对峙的几人,尤其是看到萧玦、裴湛,以及那个戴着面纱、被两人隐隐“围住”的妇人时,他那双洞悉世事的锐利眼眸,瞬间眯了起来。
谢昀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掠过影七的身形、步态、露出的眉眼,以及…她身后那个小女孩的轮廓。无数信息碎片在他脑中飞速组合、碰撞!
萧玦的凝重、裴湛的玩味、妇人的警惕与隐藏的锐利、小女孩那依稀熟悉的眉眼…还有这江南小镇…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和一个悬案,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他缓步上前,脸上挂着温和疏离的浅笑,折扇轻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萧大人,裴世子,别来无恙?”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影七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位娘子…还有这位小姑娘,看着…倒是眼熟得很。不知,是否与六年前…京中一桩旧案有关?”
轰——!
谢昀的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撕开了影七(云娘子)苦苦维持的平静伪装!
萧玦的怀疑,裴湛的试探,谢昀的首指核心!三股强大而危险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牢笼,将她和阿满死死困在了这小小的面摊之前!
六年的隐姓埋名,六年的小心翼翼,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平静的江南水乡,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影七的“躺平”大计,彻底化为泡影!而命运的齿轮,在经历六年的偏离后,再次以无可阻挡之势,将她和阿满,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面纱之下,影七的脸色惨白如纸。她紧紧握住阿满的小手,冰凉一片。阿满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极致的恐惧,小手用力回握着,小脸绷紧,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懵懂的不安和一丝本能的警惕。
修罗场,初现狰狞。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