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厦市1969年的春雨带着铁锈味,兆辉煌蹲在火车站月台的铁轨间,用锈铁棍拨弄着积水里的煤渣。三天前他在煤棚打死冯大庆的血迹己被雨水冲淡,只在煤块缝隙里留着暗红的印子,像极了老乞丐临终前咳在他手心里的血点。裤兜里的玻璃片划着大腿,刃口上冯大庆的脑浆残渣还没洗干净,混着煤尘结成硬壳。
"瘸子,这边!"娄成就的鬼影在铁轨尽头晃动。兆辉煌甩了甩铁棍上的水珠,看见枕木间卡着枚铜钱,背面"辉煌"二字被火车碾得发亮。他想起老乞丐给的那枚铜钱,此刻正藏在煤棚的烟袋锅里,和二十块七毛三分钱一起,被煤尘封在砖缝里。铁锈水顺着铁轨流进他的破鞋,断腿的旧伤处传来蚂蚁爬行般的痒痛——那是1965年冬天,煤棚铁架砸断骨头时,煤灰渗进伤口留下的后遗症。
他捡起铜钱,齿痕还留在边缘——去年抢粮站时,他曾用牙咬过这枚钱,想试试真假。铜钱的温度透过掌心,让他想起母亲襁褓里那枚珍珠发卡的冰凉。远处传来列车员的哨声,他迅速把铜钱塞进嘴里,用后槽牙咬住,铁锈味的铜腥混着牙龈出血的甜,像极了冯大庆手腕的血味。
"把钱交出来!"巡逻队的手电光扫过铁轨。兆辉煌趴在枕木间,听见皮靴踩在煤渣上的声响,和1968年冬天,巡逻队追捕他时的脚步声重合。铜钱在舌下滚动,他想起老乞丐说过"钱要含在嘴里才不会丢",于是用力一咬,齿痕更深了,铜屑混着血沫咽下去,刮得喉咙生疼。
列车轰鸣着进站,兆辉煌趁机滚到货车车厢下。车轮碾过铁轨的震动传进骨头,断腿的伤处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他摸出玻璃片,在车厢底板划刻——每道痕代表一个被他抢过的人,此刻划到第七道时,玻璃片卡在铁锈里,崩掉了个小口,露出底下暗红的金属,和冯大庆脑浆的颜色一样。
深夜的煤棚里,兆辉煌用锈铁棍撬开砖缝。烟袋锅还在原处,铜钱的位置却空了。他把二十块七毛三分钱倒在煤堆上,钱票边缘的煤尘被汗水浸湿,晕染出老乞丐的笑脸。突然,他听见煤堆里传来"咔哒"声,像牙齿咬碎骨头——那是去年冬天,他咬断死老鼠尾巴时的声响。
"谁?"他举起铁棍,煤尘簌簌落下。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照亮煤堆里露出的半截手指,指甲缝里嵌着煤渣,和他的指甲一模一样。他用铁棍扒开煤块,看见冯大庆的尸体己经腐烂,眼窝处爬满蛆虫,而他嘴里咬着的,正是那枚"辉煌"铜钱,铜锈混着腐肉,在月光下泛着绿莹莹的光。
胃里一阵翻涌,兆辉煌却没吐。他想起冯大庆活着时总说"钱要贴着肉藏",于是掰开腐尸的嘴,铜钱上还留着冯大庆的牙印,和自己的齿痕重叠在一起。他把铜钱塞进自己嘴里,腐肉的臭味混着铜腥,让他想起母亲离开那天,火车上飘来的咸鱼味。
"瘸子,该干活了。"娄成就的声音从棚外传来。兆辉煌吐掉铜钱,用破布擦了擦,塞进裤兜最里层。断腿在站起来时发出"咔吧"声,像铁轨接头处的碰撞。他想起今天在月台看见的运粮车,车皮上的编号和1965年母亲推他下车的那列火车尾数相同。
粮站的围墙下,娄成就正在撬锁。兆辉煌摸出玻璃片,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锁芯弹开的瞬间,他突然用片划向娄成就的后颈——那里有块胎记,和冯大庆后颈的烫伤疤位置相同。娄成就惨叫着转身,玻璃片卡在他的颈椎骨间,血喷在兆辉煌脸上,温热的液体流进嘴里,比冯大庆的血更咸。
"你......"娄成就的手抓住他的衣领,指甲刮破皮肤,留下三道血痕。兆辉煌想起八岁那年,母亲指甲上的月牙白,和这血痕的形状一样。他拔出玻璃片,又刺进娄成就的眼睛,感受着刀刃切开眼球的阻力,像切开冻硬的死老鼠。娄成就的身体抽搐着,脚踢翻了旁边的煤油灯,火光映红了兆辉煌的脸,也照亮了粮站墙上"颗粒归仓"的标语。
他拖走娄成就的尸体,扔进附近的枯井。井壁上的苔藓蹭在尸体上,像极了煤棚里老乞丐披的破棉袄。回到粮站,他撬开粮仓大门,里面的玉米散发出霉味,和煤棚里的玉米糊糊一个味道。他脱下棉袄,做成布袋,装了满满一袋玉米,背在背上,断腿的伤处被压得钻心疼痛,却让他想起母亲抱他时的重量。
路过枯井时,他听见井下传来水声——娄成就的尸体压塌了井壁,露出底下的暗河。他想起老乞丐说过"深厦的地底下都是空的",于是扔下玉米袋,用锈铁棍撬开井壁的石头。暗河里漂着些杂物,他捞起个铁盒,盒盖上刻着"陈记"二字,和母亲当年的梳妆盒同款。
铁盒里没有珠宝,只有半块发霉的红薯干,和一张婴儿的胎发。兆辉煌捏着胎发,想起自己襁褓里的胎发被母亲缝在棉衣里,后来在煤棚被老鼠啃掉了。红薯干上的牙印和他八岁时咬的死老鼠骨头形状相同,他放进嘴里嚼着,霉味混着土腥,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天亮时,他背着玉米和铁盒回到煤棚。冯大庆的腐尸在晨光中散发着恶臭,蛆虫己经爬满了煤堆。他却像没闻到一样,把玉米倒进铁桶,然后坐在煤堆上,打开铁盒,看着那张胎发,上面还沾着血迹,和他断腿时流的血一个颜色。
"原来你也有娘。"他对着冯大庆的尸体喃喃自语。腐尸的眼睛窟窿里爬出来一只蟑螂,他用锈铁棍碾死,蟑螂的血混着煤尘,在铁棍上形成一个暗红色的点,像极了老乞丐给的那枚铜钱上的锈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