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城郊的春风带着油菜花的甜香,吹得阿杰院子里的风车吱呀作响。那辆军绿色的三轮摩托被仔细擦过,停在葡萄架下,车头的旧皮箱上摆着霞新插的几枝迎春,嫩黄的花瓣沾着晨露,像极了他们在周庄见过的春日。
“阿杰,帮我递下剪刀!”霞蹲在院角的花圃前,手里攥着刚冒芽的月季苗。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围裙,头发用布条松松束起,露出后颈细小的绒毛。阿杰靠在门框上看了会儿,才慢吞吞去工具房拿剪刀——自从回来后,他总爱这样静静地看她,仿佛要把旅途中错过的日常都补回来。
“姐今天要来吃饭,”阿杰把剪刀递给她,“说要教你做梅干菜扣肉。”
霞首起腰,捶了捶背:“正好,我昨天泡的梅干菜还剩半缸。”她指了指墙角的陶缸,缸沿还沾着深褐色的酱汁,“在安徽学的做法,不知道正不正宗。”
院子是他们回来后重新收拾的。原本荒草丛生的角落被霞分成了花圃和小菜畦,种着番茄、辣椒和她最爱的蓝雪花。阿杰则用废木料搭了个花架,现在爬满了粉色的蔷薇。隔壁的李婶常来串门,每次都惊叹:“霞妹子手真巧,这破院子让你们拾掇得跟画似的。”
姐姐陈岚的轮椅碾过铺着鹅卵石的小径,发出轻微的声响。“阿杰,霞妹子,”她怀里抱着个砂锅,“我炖了排骨汤,你们尝尝。”
霞连忙迎上去接砂锅,却被阿杰抢先一步。“姐,说了让你别忙活,我们去接你就行。”阿杰把砂锅放在石桌上,顺手调整了姐姐轮椅的脚踏板——这是他回来后特意改装的,加装了减震弹簧。
“你啊,跟小时候一样犟。”陈岚笑着拍他手背,目光落在院角的三轮摩托上,“这车子,得空擦擦,别让它生锈了。”
“知道了姐,”阿杰给姐姐倒了杯温水,“每天都擦。”
午饭时,陈阳抱着笔记本电脑下楼,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剧本大纲。“爸,谢阿姨,你们看这段——”他指着屏幕,“雪乡那场二人转,我想改成主角回忆里的蒙太奇,用唢呐声做转场……”
霞夹了块扣肉放进他碗里:“先吃饭,剧本慢慢改。”
阿杰却凑过去看:“这里可以加段摩托的声音,跟二人转的锣鼓叠在一起,像我们在路上听到的混音。”他想起在东北雪夜里,摩托引擎声和远处的二人转唱腔混在风雪里的感觉。
午后,阿杰在屋里整理旅行日记。泛黄的纸页上贴着各地的门票、车票,还有霞捡的贝壳、树叶标本。某一页夹着洛阳洛河的鹅卵石,背面用铅笔写着“放下”两个字。他指尖划过字迹,想起那天河水卷走纸条时的释然。
“在看什么?”霞端着切好的西瓜进来,发梢还沾着水珠,“陈阳说剧本第一章写完了,写的是我们在周庄吃万三蹄的事。”
阿杰合上天平线,拿起一块西瓜:“这小子,把我写得太煽情了。”他想起剧本里描写他给霞夹荷包蛋的细节,耳根有些发烫。
傍晚,老陈夫妇带着孙子来串门。老陈围着三轮摩托转了两圈:“阿杰,这发动机得换套滤芯,我那儿有现成的,明天给你送来。”
“姐夫,总让你操心。”阿杰递过烟。
“说啥呢,”老陈点上烟,“你姐说了,你们俩这辈子不容易,往后啊,就守着这院子过吧。”
夜深了,霞在灯下缝补旅行时磨破的帆布包。阿杰坐在旁边,用刻刀在木桌上刻着什么。“阿杰,你在刻啥?”霞凑近看,只见木头上渐渐显出“霞”字的轮廓,旁边还有朵雏菊。
“给你做个桌牌,”阿杰吹掉木屑,“以后你在这儿画画,就不会坐错位置了。”
霞放下针线,握住他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阿杰,我们……要不要去领个证?”
阿杰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她。窗外的月光透过葡萄叶隙洒进来,落在她眼里,亮得像敦煌的星空。他想起在拉萨布达拉宫前,她仰着笑脸说“我信”的样子,想起在洛阳洛河边,她握住他手说“过去了”的瞬间。
“好,”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明天就去。”
霞笑了,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月光。她起身从皮箱里拿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旅行时收集的各种凭证——周庄的船票、黄山的门票、西藏的边防证,还有一张泛黄的信纸,是阿杰在洱海边写的诗。
“我想把这些都收进相框,”霞把布包放在桌上,“挂在我们房间里。”
阿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好,把阳阳拍的电影海报也挂上。”
院子里的风车又转了起来,带着春夜的微凉。阿杰看着桌上的刻字和红布包,突然觉得,所谓“家”的样子,不是钢筋水泥的房子,而是有个人在灯下等你,有段回忆能温暖岁月,有辆旧摩托停在院里,随时准备载你去看新的晚霞。
“阿杰,”霞转过身,手指划过他脸上的疤痕,“你说我们老了,还能骑摩托去看海吗?”
“能,”阿杰吻了吻她的额头,“等阳阳拍完电影,等我们把院子的葡萄架搭得更结实,我们就再出发,去看没看过的海。”
远处传来泰州老城的更鼓响,阿杰和霞相视而笑。他们知道,旅程的结束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那些在路上的风雨与星光,都己融入这间小院的晨昏,成为他们往后余生里,最温暖的注脚。而那辆停在葡萄架下的三轮摩托,不仅是旅程的见证,更是他们爱情的年轮,将在岁月里,继续生长出关于陪伴与远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