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巨兽濒死的咆哮,裹挟着硫磺的灼热、铅弹的腥风,还有新鲜血肉被瞬间撕裂的恶臭,狠狠撞在军械库冰冷厚重的石墙上,又翻滚着倒灌回来,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浓烟滚滚,刺得人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库门内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混乱厮杀,成为这短暂真空里唯一的背景音。
陈稷缓缓放下滚烫的三眼铳残骸。铳管灼热,肩窝处撕裂般的剧痛和手臂的麻木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但他的眼神,却穿透弥漫的灰黑色烟雾,死死锁在库门外那片短暂被死亡清空的区域。
那片地狱般的景象凝固在所有人眼中:破碎的皮甲、断裂的弯刀、飞溅的暗红内脏和还在神经性抽搐的残肢断臂……几个被铅弹风暴首接命中的蛮族士兵,身体被打成了筛子,如同破布般在血泊里。后面拥挤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打击彻底打懵了,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然而,这死寂只维持了短短几息。
“呜——嗷嗷嗷——!”
更远处,蛮族特有的、如同狼群嚎叫般的怒吼声再次响起!带着被激怒的狂野和嗜血的疯狂!混乱的脚步声如同闷雷,再次由远及近!更多的身影在浓烟和火光中晃动,朝着军械库这个刚刚爆发出恐怖力量的“铁罐头”猛扑过来!
短暂的震慑,无法扑灭野兽的凶性,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暴虐!
“顶住!顶住门!”瘫坐在门边的雷烈猛地一个激灵,从灵魂出窍般的震撼中惊醒。他嘶哑地吼叫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仅剩的两根手指死死抠住地面,却因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而浑身脱力。
库内,那些蜷缩的工匠和杂役更是被这第二轮逼近的死亡浪潮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此起彼伏,如同受惊的羊群,在堆积的武器后面瑟瑟发抖,甚至有人绝望地抱住了头。
混乱!恐惧!绝望!
陈稷的眼神却在这一片混乱中,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门口那即将被再次撞开的地狱入口,而是猛地扫向库房深处!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下,数十个沉重的火药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码放在角落!
机会!唯一的生机,就在这些黑色的桶里!
他不再犹豫,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孤狼,猛地扑向那些火药桶!朴刀再次出鞘,刀光在浓烟中一闪而过!
“咔嚓!”一个火药桶的桶盖边缘被狠狠劈开!浓烈的火药味瞬间喷涌而出!灰黑色的、颗粒粗糙的火药暴露在空气里!
“你!还有你!过来!”陈稷猛地指向离他最近、两个吓得几乎尿裤子的杂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穿透混乱的冰冷威严,如同寒冰刺入骨髓,“把这些!装进皮囊!快!”他指了指旁边堆放的、用来装箭矢的空皮囊和破布。
两个杂役被这冰冷的命令吓得一哆嗦,对上陈稷那双深不见底、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眸,恐惧瞬间压倒了混乱。他们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抓起皮囊和破布,拼命地将桶里粗糙的火药往里塞,动作笨拙而慌乱,火药撒了一地。
陈稷看也不看他们。他冲到另一个火药桶前,朴刀再次劈开!更多的火药暴露出来!他抓起旁边一个相对完整的皮盾,粗暴地将里面的衬布撕扯下来,铺在地上,疯狂地将火药往布上倾倒!
“你!点火!守住所有油灯!火折子!”他头也不回地对着另一个方向嘶吼。
一个离油灯最近的工匠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扑向墙壁上那几盏摇曳的灯火,用身体死死护住,手忙脚乱地掏出身上的火折子,哆哆嗦嗦地吹亮。
“雷火长!”陈稷的吼声如同炸雷,在混乱的库房中响起,首指门口那个还在徒劳嘶吼的断指军官,“堵门!给我争取半柱香!半柱香!”
雷烈被这声吼震得浑身一激灵。他猛地回头,看到库房深处那个在浓烟中如同魔神般疯狂倾倒火药的身影,看到他手中那具刚刚喷吐过地狱火焰的三眼铳残骸,看到那两个如同木偶般往皮囊里塞火药的杂役……一股混杂着恐惧、震撼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决绝,猛地冲上他的头顶!
“操!”雷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仅剩的两根手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猛地撞开一个堵在门缝处吓傻了的兵丁,用自己的肩膀死死顶住那扇被撞得剧烈摇晃的铁皮大门!同时对着外面同样被恐惧攫住的士兵嘶吼:“堵死!用尸体堵!不想死的都给老子顶住!”
“咚!咚!咚!”沉重的撞击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狂暴!蛮族的怒吼和刀斧劈砍铁门的声音如同疾风骤雨!铁皮大门剧烈地呻吟着,门框的碎石簌簌落下!每一次撞击,都让顶在门后的雷烈和士兵们口喷鲜血,脸色煞白!死亡的气息透过门缝,浓烈得令人窒息!
半柱香?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库房深处,陈稷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他将最后一大捧火药倒在撕下的皮盾衬布上,迅速包裹、扎紧,做成一个巨大的、沉甸甸的火药包!旁边,两个杂役也终于手忙脚乱地塞满了几个皮囊,鼓鼓囊囊地堆在脚边。
时间到了!
陈稷抓起那个最大的火药包,又抄起两个塞满火药的皮囊,如同抱着点燃引信的炸药,冲向库房深处!他的目标,是库房尽头那堵相对最厚实、开着一排狭窄高窗的石墙!
“都让开!”他厉声嘶吼,声音在嘈杂中撕开一道口子。
蜷缩在墙角的工匠杂役们连滚爬爬地向两边躲闪。陈稷冲到墙下,奋力将那个沉重的火药包塞进墙角一个堆放破损盾牌的凹陷处!又将两个皮囊火药粗暴地塞在旁边!动作粗暴而精准!
“火折子!”他猛地回头,对着那个死死护着油灯的工匠吼道。
那工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一个吹得通红的火折子抛了过来!
陈稷一把抄住!滚烫的火头灼烧着他的掌心!他看也不看,将火折子狠狠按在了那个巨大火药包粗糙的麻布引信上!
嗤——!
干燥的麻布瞬间被点燃!细小的火蛇沿着引信疯狂地向火药包内部窜去!
“跑!往门口跑!”陈稷发出炸雷般的咆哮!同时,他自己也如同离弦之箭,抱着地上剩下的几个皮囊火药,朝着库门的方向猛冲!
库内所有人如同被鞭子狠狠抽中!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工匠、杂役、兵丁,连滚爬爬、哭爹喊娘地朝着那扇正被疯狂撞击、仿佛随时会破碎的大门涌去!
雷烈也听到了那引线燃烧的“滋滋”声!那声音如同催命的魔咒!他仅剩的两根手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嘶吼着:“开门!快开门!冲出去!”
堵门的士兵早己吓破了胆,听到命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拉那沉重的门栓!
“嘎吱——轰!”
库门终于被拉开了一道能容人挤过的缝隙!
“冲啊!”雷烈第一个挤了出去,外面刺眼的火光和混乱的厮杀瞬间涌入!他挥舞着腰刀,如同疯虎般撞向堵在门口的蛮族士兵!
库内的人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嚎叫着从门缝里涌出!陈稷夹在人群中,抱着沉重的皮囊火药,最后一个冲出浓烟滚滚的军械库!
就在他冲出库门,踏入外面那片火光冲天、喊杀震天的修罗场的瞬间!
轰隆隆——!!!
一声比之前三眼铳轰鸣更加沉闷、更加浑厚、仿佛大地本身在怒吼的巨响,猛地从军械库深处爆发出来!
整个地面剧烈地颤抖!如同地龙翻身!
军械库那堵厚实的后墙,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先是猛地向内一凹,随即,巨大的、不规则的裂缝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了整个墙面!紧接着,整片石墙如同被炸碎的积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响和冲天的火光烟尘,轰然向内倒塌!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木屑和燃烧的火焰,如同海啸般从破开的巨大窟窿里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库房后方一大片区域!几个躲闪不及的蛮族士兵被气浪狠狠掀飞,惨叫着落入火海!军械库内部堆积的武器、木料被点燃,熊熊大火瞬间升腾而起,将半边天空映得通红!
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如同在沸腾的战场中心投入了一块巨石!混乱的厮杀声为之一滞!无论是疯狂进攻的蛮族游骑,还是节节败退、苦苦支撑的定州守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毁天灭地般的景象惊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那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军械库废墟!
混乱!巨大的混乱!
就在这短暂的失神和混乱中!
“走!”陈稷一把抓住被气浪冲得踉跄的雷烈胳膊,声音冰冷而急促,“趁乱!往北门!”
雷烈满脸烟灰,嘴角还挂着血丝,被爆炸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他茫然地看着陈稷,又看看那火光冲天的军械库,再看看周围因爆炸而陷入短暂混乱的战场……一股寒意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瞬间涌遍全身。他仅剩的两根手指死死攥住陈稷的手臂,嘶哑地吼出一个字:
“走!”
两人如同融入混乱洪流的两滴水,不再理会身后冲天的火光和重新响起的、更加疯狂的厮杀声,朝着定州城相对混乱稍轻的北门方向,亡命狂奔!陈稷怀中那几个沉甸甸的皮囊火药,随着奔跑不断撞击着他的胸口,冰冷而沉重,如同揣着几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地狱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