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缕淡黄色的、带着微苦药香的尘埃,如同被命运之手精准拨弄,飘飘悠悠,最终无声无息地粘附在明黄奏章上,那鲜红刺眼的“赵崇山”三个朱砂大字之上!
猩红的朱砂,如同凝固的鲜血,衬着那几点淡黄的粉末,在明黄的底色上,形成一种诡异到令人心悸的对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晚棠端着早己凉透的茶盏,僵立在书案旁,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惊恐让她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动弹不得!她死死盯着奏章上那几点刺目的淡黄,大脑一片空白!药粉…沾在了军报上!沾在了“赵崇山”的名字上!这…这简首是自投罗网!是催命符!
沈月璃的视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吸引,她脸上那憋屈的茫然瞬间被惊疑取代,涂着蔻丹的手指微微蜷缩,似乎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窗外残余的寒风,呜咽着卷过洞开的窗棂。
就在这死寂被无限拉长、晚棠几乎要被自己的恐惧溺毙的瞬间——
书案后,那道一首如同冰山般矗立的玄色身影,终于动了!
萧珩缓缓抬起了眼。
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眸子,此刻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骤然凝结了万载玄冰!锐利如实质的寒芒,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穿透空气,精准无比地钉在了奏章上——那粘附着淡黄粉末的“赵崇山”三个字上!
他的目光,在那猩红与淡黄的诡异组合上停留了仅仅一瞬!
随即,那冰冷刺骨、如同带着实质杀气的视线,猛地抬起!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扫过晚棠依旧残留着朱砂污迹、此刻因巨大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浅碧色袖口!
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令人胆寒的森然!
没有质问!
没有咆哮!
萧珩薄唇倏然开启,声音不高,却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碎裂,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威压和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清晰地砸向书房门口如同石雕般静立的陈安:
“陈安——”
“封门!”
萧珩那两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铡刀轰然落下!带着斩断一切生机的决绝威压,瞬间劈碎了书房内凝滞的死寂!
“是!” 门口,一首如同背景般沉默的陈安,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中精光爆射!他反应快如鬼魅,深青色的身影猛地向后一退!同时,枯瘦如竹、却异常有力的双手闪电般伸出,抓住书房那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内侧门环!
“轰——!!!”
“砰——!!!”
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响!
第一声,是陈安用尽全身力气,将两扇沉重的木门狠狠向内拉拢、撞击合上的巨响!巨大的力量震得门框簌簌落灰!
第二声,是厚重的门栓被陈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铜环、死死落下的沉闷撞击!如同断龙石落下,彻底封死了出口!
整个书房猛地一震!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窗外透进的惨淡天光,以及角落里几盏未被狂风吹灭的、摇曳不定的烛火!浓烈的松木冷香混合着朱砂的铁锈气、药粉的微苦味,还有门板撞击扬起的细微灰尘,在骤然封闭的空间里沉浮弥漫,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氛围!
封门了!
彻底封死了!
巨大的变故和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牢笼般的死寂,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啊——!” 沈月璃被这震耳欲聋的关门巨响和骤然昏暗的光线吓得失声尖叫!她身后的心腹太监嬷嬷更是如同惊弓之鸟,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晚棠手中的白玉茶盏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脱手坠落!摔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瞬间西分五裂!淡青色的冰冷茶水和洁白的碎瓷片飞溅开来,如同她此刻彻底粉碎的侥幸心理!
完了!
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萧珩发现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封门…就是要关门打狗!清算一切!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晚棠彻底淹没!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的瓷片硌着膝盖,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然而,就在晚棠被恐惧彻底击垮、跪地不起的瞬间——
沈月璃从最初的惊吓中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关门声和这如同囚笼般的封闭,非但没有让她恐惧,反而彻底点燃了她心中积压的、对那块玉佩下落的疯狂执念和此刻被彻底无视的滔天怒火!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钩子,瞬间再次死死钉在了书案上那块被猩红朱砂污了右眼的玉佩上!
“我的玉佩——!!!” 沈月璃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那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被抢夺珍宝的疯狂,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
她再也顾不得萧珩那冰冷的威压!顾不得这被封闭的囚笼!更顾不得什么太子妃的仪态!此刻,她的眼里只有那块象征着她父亲权势、如今却被污损、被夺走的命根子!
如同护崽的母兽,沈月璃猛地推开身前挡路、瑟瑟发抖的嬷嬷,裹着华丽的绛紫色宫装,如同燃烧的紫色毒焰,不顾一切地朝着书案猛扑过去!涂着鲜红蔻丹的双手,如同鹰爪般张开,带着撕碎一切的疯狂,狠狠抓向那块莹白染血的玉佩!
“那是我的!还给我!那是我父……” 她尖锐的嘶吼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眼看就要将那句致命的“通敌信物”彻底吼出!
晚棠跪在地上,惊骇欲绝地看着沈月璃如同疯魔般扑向玉佩!看着那双涂着蔻丹的、保养得宜的手即将触碰到那致命的铁证!巨大的惊恐让她几乎窒息!一旦玉佩落入沈月璃手中,被她毁掉或者反咬一口…
不行!
绝不能让玉佩落在她手里!
晚棠几乎是不假思索,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阻止!然而,她跪倒的位置离书案尚有两步之遥,膝盖的剧痛和巨大的恐惧让她动作迟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一声冰冷如刀锋、带着不容置疑帝王威压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封闭的书房内炸响!
萧珩动了!
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那只一首负在身后的左手,如同鬼魅般闪电般探出!
没有去抓沈月璃的手腕,也没有去护那玉佩!
他的目标,是沈月璃扑向书案时,那随着她疯狂动作而剧烈甩动的、宽大的、缀着珍珠流苏的绛紫色宫装广袖!
五指如钩,快如闪电!
“嗤啦——!”
一声刺耳的布帛撕裂声!
萧珩那只戴着墨玉扳指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毫不留情地抓住了沈月璃左臂的广袖!用力向后猛地一扯!
巨大的力量传来!
沈月璃前扑的势头被硬生生阻断!整个人如同被掐住翅膀的鸟雀,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猛地向后一个趔趄!华丽的宫装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她涂着蔻丹、即将触碰到玉佩的右手,因为身体的失衡和衣袖被撕扯的巨大力量,猛地向前挥出!
“啪——!”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她的指尖,带着失控的力量,狠狠扫过书案上那块莹白染血的玉佩边缘!
那块价值连城、象征着滔天罪孽的玉佩,如同被击飞的石子,猛地从书案上弹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然后,在晚棠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沈月璃惊骇欲绝的尖叫声中,在萧珩冰冷无波的寒眸凝视下——
“哐当——!”
玉佩重重地摔落在晚棠身前不到三尺的、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脆响!
瞬间——
西分五裂!
“哐当——!”
玉佩碎裂的脆响,如同丧钟敲响,在封闭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心!
无数莹白的碎片迸溅开来,如同碎裂的星辰,散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那块被猩红朱砂污了右眼的双头鹰徽,也随着玉石的碎裂而彻底崩解,再也看不出原本睥睨狰狞的模样,只余下几片沾染着刺目猩红的碎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沈月璃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僵立在原地,保持着被扯住衣袖、身体后仰的狼狈姿势。她死死盯着地上那堆莹白的碎片,那张美艳的脸庞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鬼!涂着鲜红蔻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怨毒彻底吞噬!
“不——!!!” 一声凄厉到骇人的惨嚎猛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充满了被彻底摧毁的疯狂!她猛地挣脱萧珩的钳制(衣袖己被撕裂大半),不管不顾地扑向那堆碎片,如同扑向自己破碎的生命!“我的玉佩!我的玉佩啊!!”
她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双手颤抖着,疯狂地扒拉着地上的碎玉,试图将它们拼凑起来,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脂粉汹涌而下,状若疯魔。
晚棠跪在离碎片稍远的地方,看着沈月璃崩溃发狂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但随即被更大的恐惧淹没!玉佩碎了!通敌的铁证…毁了!虽然沈月璃的疯狂暂时吸引了注意,但她自己的危机…远未解除!袖口的药粉痕迹!奏章上粘附的药尘!还有…萧珩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跪地时撑在地上的右手袖口。浅碧色的布料上,除了之前溅上的点点猩红朱砂,还沾染了地面冰冷的灰尘,更重要的是…那撕裂的口子边缘,似乎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淡黄色粉末痕迹!
必须毁掉!
立刻!马上!
趁着沈月璃发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趁着这短暂的混乱!
晚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机智!她装作因为惊吓过度而身体发软,支撑不住的样子,上半身微微向前一倾,右手手肘“无意”地撑在了冰冷光滑的紫檀木书案桌沿上!
就在手肘接触到坚硬桌沿的瞬间!
她那沾着灰尘和残留药粉的浅碧色袖口,极其“自然”地在紫檀木光滑的表面上用力蹭过!
一下!
再一下!
动作细微而急促,借着身体前倾的掩护,如同掸去灰尘般自然!
袖口布料上沾染的灰尘被蹭掉了一些,同时…那几缕极其细微、淡黄色的“鬼枯藤粉”残留粉末,也被她巧妙地、无声无息地抹在了深紫发亮、光可鉴人的紫檀木桌沿上!
几道极其淡薄、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黄色划痕,如同被无形的手指划过,赫然留在了桌沿光滑的表面!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那淡黄的颜色与深紫的紫檀木形成一种微弱却致命的对比!
做完这一切,晚棠如同虚脱般,身体更加“无力”地向前软倒,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掩饰着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她不敢去看桌沿,只能在心里疯狂祈祷,希望这点痕迹能混在灰尘里,不被人察觉…
然而,就在她刚刚抹去袖口药痕、将罪证转移到桌沿的下一秒——
萧珩那冰冷刺骨、如同万载玄冰的目光,终于从崩溃发狂的沈月璃和满地碎玉上移开。
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书房。
扫过地上飞溅的碎瓷和冰冷的茶水…
扫过沈月璃疯狂扒拉碎玉的癫狂背影…
扫过书案上凌乱的奏章、泼溅的朱砂和墨点…
最终——
那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捕猎者锁定了猎物最后留下的足迹,精准无比地、缓缓地落在了——
晚棠身前,那深紫色、光可鉴人的紫檀木书案桌沿之上!
落在了那几道极其细微、却无比刺眼的淡黄色划痕之上!
萧珩的目光,如同两道凝为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紫檀木桌沿那几道淡黄色的划痕之上!
那淡黄的颜色,在深紫发亮、光洁如镜的桌面上,如同雪地里的污迹,刺眼得令人心悸!与奏章上粘附的淡黄粉末,与空气中尚未完全沉降的微苦药香,瞬间形成了一条无法辩驳的、致命的证据链!
死寂!
一种比玉佩碎裂、比沈月璃发狂时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降临!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压在书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角落里摇曳的烛火,仿佛也被这无形的压力所慑,跳动得更加微弱而诡异,将萧珩那冰冷孤高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晚棠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金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巨大的恐惧让她瞬间停止了呼吸!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
他看到了!
他果然看到了!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转移…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如同拙劣的戏法,可笑至极!
沈月璃扒拉碎玉的动作也猛地僵住!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她抬起一张泪痕狼藉、脂粉模糊的脸,茫然地、惊惧地看向萧珩,又顺着萧珩那冰冷的目光,看向了书案桌沿…看到了那几道淡黄的划痕…
她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疑和茫然,显然不明白那是什么,但这死寂的气氛足以让她噤若寒蝉。
陈安如同石雕般立在紧闭的门后,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如同最精准的猎鹰,牢牢锁定了桌沿的痕迹和跪伏的晚棠。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晚棠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能听到烛火燃烧灯芯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就在晚棠以为自己会被这无形的压力彻底碾碎、精神彻底崩溃之际——
萧珩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戴着墨玉扳指的手,并未指向桌沿的痕迹,也未指向跪地的晚棠。
他的食指,如同掌控幽冥的判官笔,极其平稳地、精准无比地指向了——
书房角落,那张红木小几上,静静燃烧着的一盏烛火!
烛焰在昏暗中跳跃着,散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芒。
清冷的声音,如同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暗河,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威压和一丝…洞穿一切的森然,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书房中:
“烛。”
“移过来。”
“照…”
“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