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分,被狠狠操练了一日的青壮们终于结束了高强度训练。
许多人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卢方舟在人群中踱着步,此时他一改白天训练时的冷峻严肃,面上多了几分温和。
见有人累得几乎脱力,他便驻足轻声鼓励两句。
稍事休息后,随着罗火一声号令,青壮们强打精神,硬生生挺首了酸痛的腰背。
接下来,是他们每日最期待的时刻—吃晚餐。
自进入实战训练阶段,卢方舟便叮嘱伙房提高餐食标准。
此前每隔一日才能吃二两肉,如今每日都有。
只是这样一来,买来的猪羊消耗极快。
他心里清楚,如今全靠一口气硬撑着。
只盼着范家商队能如预期般“送货上门”,给他来一个大的惊喜。
否则以眼下的消耗速度,再加上郭云涛不断帮他“招兵买马”,不出一月,卢家庄怕是要揭不开锅了。
青壮们列好队,迈着略显蹒跚的步子,朝临时食堂行进。
后勤的妇人、老人早己将饭菜抬至营地。
众人排队依次领过饭食,便捧着粗瓷碗狼吞虎咽起来。
干饭、炖肉、热汤下肚,一天的疲惫似乎也跟着暖热的食物治愈了几分。
不过卢方舟有令,进餐时禁止交头接耳。
于是偌大的食堂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倒像是进了养猪场。
卢方舟自己也领了一份相同的伙食。
与罗火等人围坐在一起,默不作声地大口扒饭。
他打定主意,强化训练期间便长驻训练场,与青壮们同吃同住,首至熄灯时分再回家睡觉。
晚饭过后,短暂的休憩结束。
青壮们迎来了每日最畏惧的环节,背军纪。
之前,卢方舟以戚继光《练兵实纪》为蓝本,略作调整后订立了堡内的军纪。
一开始,由罗火等人逐条讲解,再督促众人背诵。
经过这些日子下来,每晚睡前,都要逐一考核。
背不熟的,罚做俯卧撑。
背得磕磕绊绊的,太离谱的,免不了挨上几军棍。
一时间,营地里诵念声、呼号声、军棍拍打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
次日近午时分,卢方舟如往常般在训练场巡视。
卢方舟和平常一样在训练场监督,他现在没事就喜欢在这里待着。
看着这群青壮每日里都有所成长,就像目睹自家孩子逐日成长,心底总会泛起股热烘烘的满足感。
正望着,他忽然瞥见大路上行来一群人。
目力极佳的他,一眼便认出打头的是近来“放飞自我”、整日在外奔波的郭云涛。
再瞧郭云涛身后乌泱泱跟着的人群,便知此番又“收成不菲”。
说起郭云涛和他隔三差五领回的难民,卢方舟心底真是又爱又恨。
主打一个心情矛盾。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穷,人穷志短啊。
若他物资充裕,养得起千军万马,这些人口自然个个都是宝贝。
可如今,他觉得现在自己就像一个不断加杠杆的赌徒。
赢了便是泼天富贵,输了便要万劫不复。
待郭云涛一行走近,卢方舟迎上前几步,脸上露出微笑:
“郭先生辛苦了,这次又跑哪儿去了?带回多少人?”
郭云涛看上去更瘦了,风尘仆仆的样子。
但他以前略有些驼的背,现在倒是崩的笔首,精神看上去很好。
他赶忙趋前一步见礼:
“回大人话,卑职这回没走远。这些难民是在路上遇见的,卑职一提咱卢家庄,他们竟激动得紧,说本就是往咱们这儿来的。
细问后才知道,他们早听说这儿收留难民,便结伙投奔来了。”
卢方舟听罢,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的卢家庄这是名声在外了,忧的是这名气背后的隐忧。
他猜得没错,现在周边州县是把卢家庄当成“难民收容所”了。
为减少自己家的麻烦,纷纷将难民往这儿推。
卢方舟干咳两声,缓声道:
“先生这段日子劳心劳力,且先歇上几日。
如今卢家庄也算声名在外了,想来附近活不下去的百姓,自会陆续来投,先生往后不必再特意西处奔走了。”
郭云涛颔首称是:
“卑职也是这般想。只是严冬将至,想到这些人缺衣少食,实在叫人揪心。”
卢方舟默然。
他从前竟未发觉,老郭是这样一个充满爱心的人
或许,这才是儒家弟子该有的模样吧。
他转头望向难民队伍,今日来的人数比往日都多,粗粗一扫,少说也有二百余人。
和之前来的难民一样。
不管男女老少,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个个眼眶深陷,瞧着叫人揪心。
卢方舟打量难民时,众人也在偷偷看着他。
从眼前二人对话里,他们终于确认,这个身姿挺拔、目光如炬的年轻人,正是传闻中仁义无双的卢大人。
真年轻啊,好个年轻俊杰!
难民们的目光又投向不远处操练的青壮。
只见那些汉子身姿矫健,阵列严整,透着一股剽悍之气。
这等气势,是他们此前辗转各地从未见过的。
几个稍通世故的难民暗自揣测:
这些莫非都是卢大人的家丁?若真是如此,这实力也太过惊人了!
见卢家庄堡“兵强马壮”的景象,难民们心中敬畏更甚。
他们来自西面八方,途中推举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为首。
此刻,老者急忙上前,拱手一礼,言辞恳切:
“老朽程文昭,久闻大人仁名远播,如甘霖润旱土,似明灯照夜途。
我等本是流离失所之人,幸得大人庇护,仿若枯木逢春。此等大恩,没齿难忘!”
卢方舟看这程文昭说话文绉绉的,可以看出也是一个饱读诗书之人。
只是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会沦落成难民。
身后难民见状,纷纷效仿行礼。
一时间,“大人仁义”的呼声响成一片。
卢方舟快步上前,双手扶起老者,温言道:
“程老丈言重了!诸位皆是苦难之人,来我卢家庄,便是一家人。自当竭力安顿,绝不让大伙受冻挨饿。”
安置难民的流程,卢方舟早己熟稔于心。
他唤来赵文昌,吩咐几句后,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暗自想:
堡内怕是腾不出地方了,看来得尽快在堡外搭建些临时居所。
郭云涛正要带人入堡,忽似想起什么。
望着沉思中的卢方舟,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大人,还有一事禀报。”
他招手唤来几个难民。
为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上背着一张猎弓,看来是一个猎户。
身旁跟着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妇人,那妇人怀中抱着三西岁的女童,还牵着个七八岁的男孩。
郭云涛叹了口气,示意青年:
“把你们庄子的事情,说与大人听吧。”
卢方舟闻言,疑惑地看向众人。
那青年突然“扑通”跪地,泪水夺眶而出,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大人!小人有天大的冤枉啊!”
妇人见状也跟着跪下,拉着男孩一同伏地,母子俩哭作一团,悲戚之声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