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月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本能地收紧。她认得这张脸，更认得他身上那种矛盾的气质。 那看似温和的笑容和优雅的举止，如同精工打造的琉璃面具，完美无瑕，却隔绝了所有真实的温度。他像是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周身环绕着无形的冰墙，无人能够真正靠近。他是财经杂志封面的常客，是云氏集团真正的掌舵人，一个连蒋奕辰的父亲都要小心巴结、蒋奕辰本人更是恨不得跪舔的存在。蒋奕辰曾无数次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语气充满了敬畏和渴望攀附的谄媚，带着一种蝼蚁仰望神祇的卑微。
此刻，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显然是被朋友硬拉来的，眉宇间那丝温和笑意下，是掩不住的淡淡倦怠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疏离。他似乎只是想找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透口气，或者洗个手。
两人的目光在巨大的镜面中短暂交汇。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顾清月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冰冷和算计。她微微侧过身，给云然让出通往洗手台的路，动作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恭谨和怯意，肩膀微微瑟缩，仿佛一只被强大存在惊扰到、随时可能夺路而逃的小鹿。刚才在隔间里那个冷静漠然的猎手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单纯无害、甚至有些过分紧张的女大学生。
云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目光平静无波，温和依旧，却没有任何探究或兴趣，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疏离感。他甚至对她那恰到好处的怯意回以一个极其标准、极其温和的颔首示意，唇角弧度完美，眼神却依旧深邃平静，不起波澜。他径首走向旁边的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动作从容优雅。
顾清月不再看他，转身推开门离开，然后，朝着蒋奕辰专属的、此刻却明显以另一个存在为中心的卡座方向走去。
没一会儿，云然回来了，卡座区域的气氛瞬间不同。震耳的音乐似乎在这里都收敛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谄媚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心位置那个穿着深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身上——云然。
他姿态放松地靠在宽大的沙发里，长腿随意交叠，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个晶莹的威士忌杯。唇角依旧噙着那抹温和得体的浅笑，眼神平静地掠过周围那些努力活跃气氛、试图引起他注意的面孔。那笑容如同精雕细琢的面具，完美地覆盖着他骨子里的疏离与倦怠。蒋奕辰正坐在离云然最近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热切笑容，语气是顾清月从未听过的、近乎讨好的恭敬：
“云少，您尝尝这个，这瓶罗曼尼康帝是我特意存着的，就等您这样的贵客来开！口感绝对……”他亲自为云然斟酒，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殷勤。张向等人更是屏息凝神，脸上写满了敬畏，连大气都不敢喘，偶尔附和一两句，声音都刻意压得极低。
蒋奕宸似想起什么，转过头，朝顾清月招了招手，语气带着一种主人对宠物的随意：“清月，过来，见见云少。”
“云、云先生好。”顾清月走向云然，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和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敬畏和羞怯，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不安地颤动了几下，脸颊甚至微微泛起了红晕。她微微抿着玫瑰豆沙色的唇瓣，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整个人显得无比纯良无害，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温室花朵。
云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目光依旧是温和的，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平静，唇角弧度未变，微微颔首：“你好。”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天生的磁性，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墙，没有任何多余的温度。他甚至没有询问她的名字，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社交礼仪。
顾清月恰到好处地垂下眼帘，仿佛被那温和却疏离的气场震慑到，不敢再多看。她安静地坐在蒋奕辰身边，扮演着一个完美的背景板花瓶，温顺，安静，毫无存在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蒋奕辰放在她腰间的手，带着敷衍的占有意味，而他的全部心神和谄媚的话语，都源源不断地涌向云然。云然偶尔回应一两句，语调平稳温和，却总能西两拨千斤地将蒋奕辰那些拙劣的奉承和试探不着痕迹地挡回去，让蒋奕辰的讨好显得越发可笑。
时间在蒋奕辰的极力逢迎和云然温和的疏离中流逝。终于，云然放下酒杯，抬手看了看腕表，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让整个卡座瞬间安静下来。
“时候不早了，”他唇角带着那抹标志性的温和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各位尽兴，我先走一步。”
“云少！再坐会儿吧？这才几点……”蒋奕辰立刻站起来，脸上写满了挽留和不甘。
“不了，明天还有早会。”云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即使他笑容温和。他随意地对众人点了点头，那姿态仿佛君王离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蒋奕辰不敢再拦，只能连声说着“云少慢走”、“下次再聚”，脸上堆满了遗憾。张向等人更是忙不迭地起身恭送。
云然在几个朋友的簇拥下（显然也是被拉来的，此刻都松了口气般跟着离开），从容地穿过人群，走向出口。他所经之处，喧闹似乎都自动降低了几分。
主角离场，卡座的气氛瞬间松懈下来，又迅速被一种空虚的喧嚣填满。蒋奕辰脸上的遗憾立刻被一种混杂着挫败和不甘的烦躁取代。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目光在卡座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顾清月身上。
“张向，”他语气不耐，带着打发麻烦的随意，“你开车，送清月回学校。”他甚至连看都没多看顾清月一眼，仿佛她是一件需要处理的行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