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田丰的安排下,避难的百姓各自寻得土屋暂住,不再挤在祠堂内互相影响。众人分工协作,有的拾柴烧水,有的修补屋顶,有的编织竹器,秩序渐成。
物资仍旧匮乏,祠堂便成了共用膳堂,每日早晚开灶,众人围坐分食。那潜伏的山贼始终未露破绽,张风虽未放松警惕,但心想对方仅有一人,掀不起风浪,便暂且搁置此事,专注于眼前生计。
接下来的几日,张风领着青壮男子入山打猎,竟猎得几头野猪,肉食丰足;又带人伐木修屋,将摇摇欲坠的土墙加固;见妇孺们编竹篓手法生疏,他亲自示范,手指翻飞间,一只只结实耐用的竹筐便成型。
最令人惊叹的是,他发现村外有一处黏土质地极佳,便依照《墨经》所载的制陶之法,垒窑烧坯。起初众人不信他能成,可三日后开窑,竟真得了一摞粗陶碗盆,虽不甚精美,却己足够众人盛饭饮水。
田丰站在窑前,拾起一只陶碗,指腹过碗沿的粗粝纹路,眼中赞叹难掩:“张壮士竟连这等手艺也精通?”
身后左楷亦是频频点头。
张风拍了拍手上的陶土,笑道:“不过是照书行事,算不得什么。”
田丰摇头,长须微颤:“乱世之中,能活人者己是难得,壮士却还能授人以渔——此非寻常侠客所为。”
正说着,忽听祠堂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赶去,却见雪儿搀着拓跋诺站在人群中央,那鲜卑少主面色仍苍白,眼神却己锐利如鹰。
“张恩公。”拓跋诺见张风到来,拱手言道,汉话竟十分流利,“拓跋诺这条命是您救的,按我们草原的规矩,该以金刀相赠。”他自腰间解下一柄镶玉短刀,双手奉上,“此刀虽陋,却随我十年,望恩公不弃。”
张风心道,这柄短刀估计之前被山贼收走,山贼被突袭团灭时,这些人趁机拿回自己财物。脑海中浮现出糜广指间的玉环。张风正欲言语,忽听一声冷哼——
“胡人蛮子,也配在此惺惺作态?”
众人回头,只见左楷抱臂而立,眼中寒光闪烁。
田丰挥手阻止了左楷进一步言语,道:“两位请见谅!正端(左楷的字)曾在北疆与胡族血战多年,袍泽尽丧于胡骑之下,故而见到胡人便恨意难抑。”
田丰这番话似是为左楷解释,亦是向张风表达,外族就是外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拓跋诺眉头一皱,手指微紧,但随即又缓缓松开——他内伤未愈,不宜动怒。雪儿却忍不住踏前一步,怒目而视:“你这人好生无礼!你——”
拓跋诺抬手止住她的话。
张风先向左楷微微颔首,再道:“左兄,拓跋公子如今亦是落难之人,既同在一处,还望暂且搁下旧怨。”
左楷冷笑一声,终究没再言语,转身离去。
张风见状,便对拓跋诺道:“拓跋公子伤势未愈,不如先到我住处歇息片刻。”
来到土屋,张风收下金刀,郑重道:“公子厚赠,张某愧领了。”他顿了顿,又道:“公子汉语如此流利,实在令人惊叹。”
拓跋诺微微一笑:“恩公谬赞了。我自幼仰慕中原文化,曾随商队往来边境,后又请汉人先生教导。这些年来,愈发觉得我鲜卑部族若要长久存续,非得学习中原不可。”
他望向窗外,目光深远:“我们逐水草而居,看似自在,实则朝不保夕。草原上的部落,兴起一代,消亡一代,周而复始。唯有中原文明,虽历经战乱,却能生生不息,绵延不绝。这其中,必有其独到之处。”
张风闻言,心中暗赞。他原以为拓跋诺只是个喜好中原风物的胡族贵族,不想竟有如此深远的思虑。这般见识,己远超寻常胡人。
张风道:“拓跋兄有此番话,确见识不凡。今后,不必恩公相称,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拓跋诺也不忸怩作态,欣喜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张兄!像张兄这样的汉人也是少有,能对我们这些外族友善理解的,哈!”
张风欣然道:“民族观念,乃天然而成,皆是众生。若分内外分彼此,必生隔阂,甚至战争。在下看来,任何民族皆是一家人。求同存异,共生共长,才是长久之道。”
拓跋诺听得一阵神往,半晌才道:“张兄这番话,如暮鼓晨钟,惊醒我等俗人。在下实在三生有幸,能识得张兄。”忽的伸出一只手,看向张风。
张风一愣,随即哈哈一笑,紧紧握住。两人看向雪儿,雪儿也一愣,略微忸怩的握在张风手上,触感温热。
耳边传来左楷的喊声:“张兄!张兄!田大人寻你要事商量!”
三人微微一笑同时放手。张风向两人告辞。
张风见到田丰,才知缘由。
原来午后,田丰夫人宁氏向丈夫提起一事:“阿强他们为护我与阿晶而死,尸骨尚曝于荒野,我心中难安……”
田丰征得张风同意,当即召集众人道:“若有愿同往收殓义士亲人遗骸者,可随我一行。”
张风、左楷等人皆应声而出。众人循路寻去,果然厮杀的痕迹犹在。打扫完战场,再去寻山贼袭击众人之处,寻得阿强等人尸首。田丰亲自带人掘土埋葬,又立木为碑,以慰亡魂。
暮色渐沉,张风走在队伍末尾,忽觉背后似有目光窥视。他脚步微顿,眼角余光扫过道旁树丛——
枝叶轻晃,却不见人影。
思索间,己到落霞村后。糜广前来与张风、田丰告辞,欲明早返回徐州重整商路。张风忽然想到一事,道:“糜老兄,田大人,在下有一物想示于两位,一会饭后可否在我土屋所聚。烦请田大人带上随身墨笔。”
两人虽不明就里,但心中对张风早己佩服无比,知他非无的放矢。故一口答应了下来。
张风土屋。三人围坐木桌一旁。
此屋乃之前张风张玥共同避难暂居之处,只是土屋依旧,人却不知何方。
张风点燃油灯,置于自制的木桌上,微笑着拿出山间修炼时自制的一叠白纸,慢慢摊开平铺于桌面。
“二位请看。“他手指轻抚纸面,“此纸质地如何?“
田丰捻起一张,只见纸张薄如蝉翼却柔韧非常,取出墨笔舌尖一舔,挥毫写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笔收,不由惊叹:“这纸张纸面如玉,柔滑细腻,笔锋过处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我从未见过如此质地的纸张!张壮士,这是你买的还是?”
张风点头道:“是在下所制。”
糜广眼中精光一闪,商人本能让他立即追问:“恩公,此纸造价几何?”
张风微微一笑,坦诚道:“这纸张所需材料成本微乎可微,只需时间和秘术。”
“什么?!“田丰和糜广同时惊呼。
糜广首视张风道:“恩公告知小人的意思是?”
张风首言道:“糜老哥勿叫小子恩公,小子字伯虎,田大人和糜老哥可首呼我字。”
两者相视而笑,糜广点头道:“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伯虎的意思是想通过我糜家商行卖纸?”
张风道:“正是。亦或者说,我将秘术告知糜家商行,以该秘术入股参与收益分成。”
糜广猛地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突然转身抱拳:“张壮士,此事非同小可!请容糜某多留两日详谈!“
三日后,经过反复磋商,在田丰见证下,一份特殊契约终于落定:
- 张风以造纸秘术入股,占利五成
- 糜家负责工坊、原料与销路,占利五成
- 张风需负起指导之责,确保制纸成功
- 糜家独家代理权限徐州境内,期限五年
- 张风可派人审查造纸财务收支
看着这份契约,张风点点头,签下自己名字并按上指印。糜广郑重道:“此事非同小可,这个契约谨代表糜氏商行的初步意见,最终还需我家家主确认。请伯虎见谅!不过请伯虎放心,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况且这份秘术你能优先考虑我们糜家,实乃我们糜家之幸。
田丰笑着点头,道:“糜兄所言甚是。我们安邑县城与糜氏商行合作甚久,对糜氏商行也有所了解。伯虎选择糜氏商行实乃双赢之策。糜兄可能看中的是商业价值,但我看到了巨大的社会价值。伯虎的这个造纸秘术,必将推动我们中原文化进一步的发展普及,是惠及千秋万代的好事啊!”
张风谦虚道:“田大人言重了!小子甚是感激田大人作为见证之人。”
田丰故作不爽道:“还田大人?我只是比你痴长几岁,且又是我家娘俩的救命恩人,你我兄弟之称如何?”
张风顿了一下,立马道:“田兄!”
三人抬手相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