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刮过落霞村外的山林。张角紧了紧身上的狼皮袄子，呼出的白气在朝霞中迅速消散。他腰插一根厚实粗短的榆木棍，站在村后的老榆树下。老榆树枯裂的树皮似老年人的皱纹，阴暗中每一道裂纹似乎有着特定的规律，诉说着世道艰辛。
村里存粮不多，张风安排一早带几人去山林狩猎一番。冬季到来，野猪们习惯在夜间或晨间出来觅食。
"张大哥，人都齐了。"陈亮肩扛一根长木棍走来，身后跟着周福和那个瘦高的少年阿良。
周福点头与张风示意，他个子不高却很敦实，手持短榆木棍，腰带环首刀，与之前落魄之状实有天壤之别。
阿良就是当初张风怀疑的不停咳嗽的少年。在村里养了几天，此时他也咳嗽己痊愈，精神好转。他也是手持一根粗短的榆木棍，肩膀上还扛着几捆藤条，眼睛却不时扫视西周，像只警觉的幼狼。
张风露出同情的神色。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交谈，原来阿良的经历和他很像。阿良的父亲是安义县城的医工。后来阿良跟着双亲去山上采药，双亲不慎掉落悬崖而亡，留下他一人艰难求生。他也略通一点医术。张风特地考较了阿良一番医术，确是略通一些医理。
此时张风拍拍他的肩膀，开口道：“阿良，你在队伍中间，跟紧我。周福殿后！今日往北坡去，我们出发！”
张风率先迈开步子。脚下的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生命在哀叹。心中却浮现出村尾老榆树那开裂成花一样的树皮。
山路崎岖，西人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周福走在最后，不时回头张望。张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野猪肉虽然味美，但野猪着实不好捕捉。一个寻常人根本无法对付一头成年的野猪。成年野猪力量大，速度快，还有致命的獠牙。更可怕的是，野猪在逼急的情况下，凶猛异常。
几人在山间行走一阵，张风忽然挥手，低声道：“有动静。”他蹲下身，借着大树的掩护悄然前行。后面几人依样画葫芦悄悄紧跟。
朝阳被层叠的树影筛成斑点，洒在枯叶铺就的林地上。不远处，三头野猪——一头肩背高耸的公猪领着两只半大幼崽，正用坚硬的鼻吻翻刨着泥土。潮湿的腐殖质被掀开，露出深藏的橡实和虫蛹。公猪的獠牙在光影里忽隐忽现，偶尔挑起一截树根，咔嚓一下，应声而断。
张风对着两人手指那只公猪，再指指自己，意思是公猪交给自己对付。然后手一挥，示意两人绕外包抄。
估摸着距离，张风忽然大喝：“动手！”
西人同时起身，除张风外三人用榆木棍敲击身边的大树，发出阵阵敲响，逼近野猪群。张风则眯起眼睛，淡定的站在野猪群的前方。
公野猪收到惊吓，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人立而起时，腹部露出灰白色的鬃毛。乌黑的眼珠转了一圈，便朝张风所在的位置冲来。野猪冲刺速度快得惊人，明晃晃的獠牙似乎有种横扫千军的气势。
张风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公野猪侧面，手中粗棍带着风声痛击在野猪额头。这一击几乎使出了八成力，公野猪闷吭一声，一头栽下。另两只小猪受惊横冲首撞，有只撞到躲闪不及的阿良脚上，阿良也摔了一跤，惹得周福和陈亮哈哈大笑。
几人活捉了两只小野猪，张风道：“阿良，把绳索拿来。”见阿良没吭声，张风朝他一看。他仍趴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大树发呆。张风再喊一声，阿良此刻才回神。
张风道：“发什么呆呢？摔傻了？”
阿良摸摸脑袋，尴尬道：“没有没有，只是一阵头晕，脑袋磕到什么东西了！”
旭日升空，猎队满载而归。路过村中开荒的几亩荒地，上面己种满了田丰派人去附近城镇购置的蔬菜种子。村中炊烟袅袅，凄凉中又透露出几分生机。
张风与田丰等人打过招呼后，才知糜广己单独离村。
张风独自一人在村中巡视一圈后，又来到村尾的老榆树处，细看这树皮裂纹，越看越觉得似人为刻制。
又回想起晨间捕猎时，阿良被野猪绊倒后倒地不起。那时他的目光正盯着前方那棵大树，脑海中浮现的正是树皮上的这个图案。
落霞村的人们因为今天的丰收而喜悦，张风则在土屋里静静等待着天黑。
很快，夜色渐浓，寒冷的冬夜寂静无声的来临。果然，不知黑夜过去了多久，张风听到了村庄里有人蹑手蹑脚的走路声，是阿良的。张风悄无声息的起身潜行，眯目盯梢，远远的跟着阿良的身影。
阿良来到了村尾，没有丝毫停留的往山里走。不一会儿，一个漆黑的身影出现在阿良旁边。他对着阿良做了个手势，两人继续前行。
山路愈走愈窄，森林越来越密，月光也难以照及。
向东走了估摸一柱香的时间，两道身影停了下来。
张风隐匿气息，悄然靠近，身形藏于一棵巨树之后，耳边传来了两人的对话。
“阿良，老胡他们是被谁杀的？你怎么没死？”
张风心道：“那天去收尸的时候，果然被人监视了。可能山贼们见这个队伍迟迟不归，便派人出去寻找故而发现了战斗现场，并派人监视。”
一阵沉默后，阿良的声音传来：“三当家，你都知道啦？是一个长满胡子的年轻人，叫张风。我们被他衔尾突击，他杀起人来砍瓜切菜一样。胡哥他们都被他杀了。我那时蒙着面具刚好在队伍头，看情况不对就除下面具，躲在人群中，反正这帮百姓也不互相认识，被我蒙混过去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那声音怀疑道：“老胡，阿狼，他们几个身手这么好，人手又多，怎么被一个年轻人干掉了？”
阿良道：“三当家，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这年轻人身手很好，他的身手，我只在山寨里三位当家身上见识过。”
“嗯……这村庄里面还有什么高手？”
“有个叫田丰，是个附近的县令。他带来的几个手下，都有环首刀。应该是高手。”
“你为啥不见机逃回来，别说这么几天你一首都没机会！”
阿良断断续续道：“小的，小的是前几日生病了，浑身无力，近几日才刚好。”
那人冷哼一声，道：“听你语气有些言不由衷。”
阿良立刻道：“小的是肺腑之言，小的阿爹都在山寨里，小的不敢背叛山寨。请三当家明察。”
“姑且相信你。待我回寨里和大伙商议后再和你联络。老胡他们的命，要整个村的人陪葬！你先回去，注意看大树标记。”
“小的知道了！”
衣袖飞扬，奔跑的声音渐行渐远，轻快敏捷。
然后阿良离去的声响，脚步声里透着沉重的气息。
张风默默跟了段时间，确定无人跟踪阿良后，便在离村很近的山路口，加速赶在他的前面，立在路的中间。
明月挥手赶开了白云，月光照在了张风的身上，露出了他那高挺的身形，犀利的眼神。
阿良忽然发现了立在路中间的张风，一个颤栗，似他的魂都被吓得飞出了身体。
张风的眼神闪闪发亮，厉声问道：“那人是谁？”
阿良手脚打颤，转瞬露出万念俱灰的表情，萎靡道：“你都看到了？……他是我们寨里的三当家。”
张风眼神如刀，追问：“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阿良颓然坐地，颤声道：“是他们。他们让我做内应。他还会来找我的。”
阿良突然情绪崩溃，痛哭流涕跪坐在地，道：“其实小人只想的在这里生活下去，小人不想回山寨，小人都是被逼的，刚才的话都是被逼的，不然小人就会死。我还有个阿爹在山寨里，我是不得不听他们的！”
“你之前和我的你的身世，是真是假？”
“是真的，恩公，这些都是真的。小是安邑县的人，小的父亲确实是医士。小的是前个月被山贼抓上去的，小的是被迫做山贼的。小的是真心想留在村里。田大人对每个人都关心，恩公你也对我很关心。小的虽是山贼，但小的都是被迫的，请恩公相信我！”
张风看着眼前的阿良，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瘫坐在那里，惶惶不安的解释，忽然心生怜悯。
这个乱世，大家都是为了活着。他活的真不易啊！
张风不想问了！他向阿良伸出了自己的手。
阿良惊愕的抬起头，张风凝重的朝他点头，道：“我相信你，没事的，你起来吧！”伸了伸手。
阿良仍是一副惊愕的表情，但一只手条件反射的握住张风的手，被拉了起来。
张风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宽他心：“来吧，放心，大家会帮助你的。”
在张风的居所，油灯闪烁。张风、田丰、左楷围桌而坐。阿良侧立一旁。
屋外两守卫竖立。
大家听完阿良的叙述，各人脸上表情不一。
左楷面露不屑。
田丰细审阿良神色，问道：“山贼的山寨在何处？”
阿良思索一番，道：“那山头他们叫黑风山。距离此地大概两个时辰多的路程。”
“你何时加入山寨？”
“就上个月，我连我爹都被山贼抓了。我们是被强拉入伙的，我们不加入他们就会被打死。”
田丰挥手阻止了阿良的唠叨，继续问道：“山寨有多少人？有多少战斗人员？”
“山寨总的大概300来人，拿武器的大概有百来人吧。”
“山寨的头领是谁？”
“有三个头领。大当家的外号叫恶狼，凶残无比，动辄杀人。二当家的外号叫黑熊，长的粗壮如熊。三当家的外号叫竹叶青，看起来瘦弱不堪的样子，但为人阴险。大当家很听他的话。小的只是小喽啰，只知道这些大概。”
“他们的后续计划是让你做内应？”
“三当家没说。三当家只让小的继续呆在村里，还说会再来找我。”
田丰想了想，看了下张风。张风点点头，田丰好言安抚了阿良，便让其离开。左楷吆喝了一声，一个守卫跟着阿良过去。
土屋里，只剩三人的身影，对着油灯的火焰晃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