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二年中元节,洛阳洛水段惊现浮尸。清晨打渔的老丈捞起一具女尸,其身着褪色的绿裙,长发缠绕水草,最骇人的是她掌心紧攥一盏残破的河灯,灯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咒,灯底赫然刻着“水鬼收魂”西字。消息传开,洛阳百姓哗然——中元放河灯本为超度水鬼,如今却捞出带咒河灯的浮尸,莫非是河灯引来了“水鬼索命”?
房修远此时正奉府尹之命暂驻洛阳,处理蝗灾文书。听闻此事,他带着李朗匆匆赶往洛水岸边。女尸己被移至岸边义庄,面容浮肿却无腐烂,指甲缝里塞满黑色淤泥,裙角沾着一种罕见的紫色水草——此草只生长在洛水上游的隐蔽水湾。李朗翻看尸身,在其脚踝处发现一圈淡红色勒痕,状若绳缚:“修远兄,这勒痕与偃师洛水浮尸案的红绳痕相似,只是颜色更淡。”
义庄外,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有老妪哭喊道:“是河灯咒!我昨儿看见这女子在河边放灯,灯上写着仇人的名字!”更有人称,半夜曾见洛水上漂着无数发光河灯,灯后跟着披头散发的“水鬼”,场景如同《酉阳杂俎》中记载的“河伯娶妇”。
房修远命衙役打捞洛水,三日间竟又捞出三具浮尸,均为年轻男女,掌心皆握刻有符咒的河灯,死状与首案如出一辙。洛阳县令吓得称病不出,百姓纷纷罢市,家家门前挂起桃符,不敢靠近洛水半步。
“修远兄,你看这些河灯。”李朗将西盏河灯并排放置,“灯面符咒虽扭曲,但组合起来像个字——‘怨’。而且每盏灯的灯芯材料特殊,像是用某种昆虫的翅膀研磨而成,遇水不熄,与西域‘鬼火灯’的制法相似。”
两人乔装成香料商人,潜入洛阳“鬼市”——这是夜半开张的黑市,专售盗墓赃物与邪术用品。在一个卖“冥器”的摊位前,李朗用江湖切口问道:“掌柜的,有‘水灯引魂’的好货吗?”
摊主是个独眼老叟,上下打量他们一番,低声道:“贵客要‘咒怨灯’?前几日刚被一个穿青衫的公子包圆了,说是给‘水鬼’备的‘聘礼’。”他顿了顿,“那公子出手阔绰,还买了不少‘紫河泥’和‘缚魂绳’。”
“紫河泥?缚魂绳?”房修远心中一动。紫河泥是洛水上游特有的淤积土,色深紫,常被用于邪术画符;缚魂绳则是用死人头发和乌鸦羽毛编织的邪物,据说能困住魂魄。
他们溯洛水而上,在一处隐蔽水湾发现了紫河泥的痕迹,岸边还散落着几根黑色细绳,正是“缚魂绳”的材料。李朗拨开芦苇,发现泥地上有清晰的脚印,尺码较小,像是女子足迹。更惊人的是,水湾深处漂浮着大量残破的河灯,灯面符咒与浮尸掌心的完全一致!
“修远兄,这里定是制作‘咒怨灯’的据点。”李朗指着水湾岩壁,上面刻着模糊的符号,“这是‘水鬼教’的标记,我在长安一本禁书上见过,此教以水鬼名义蛊惑人心,行谋财害命之事。”
正勘察间,远处传来女子的歌声,曲调哀怨,仿佛从水底传来。房修远与李朗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绿裙的女子站在船头,手中捧着一盏河灯,正缓缓放入水中。那女子容貌与首案浮尸极为相似,却面色红润,眼神灵动!
“抓住她!”房修远厉声喝道。衙役们从芦苇丛中冲出,女子却不慌不忙,纵身跃入水中,如游鱼般消失。李朗眼疾手快,射出手中竹笛,正中女子脚踝,她吃痛浮出水面,被衙役们生擒。
带回县衙审问,女子自称“阿莲”,正是首案“浮尸”的孪生妹妹。她哭着道出真相:她们姐妹本是洛水船户之女,三年前父亲被洛阳“水鬼教”教主王三拐骗,说是用河灯为其病重母亲“借命”,结果父亲反被灌下,溺死洛水,尸体被制成“水鬼”标本,用于恐吓百姓。
“王三利用中元放河灯的习俗,制作‘咒怨灯’,在灯上写下仇家或富商的生辰八字,让我们姐妹扮成‘水鬼’在洛水出没,制造恐慌。”阿莲泣不成声,“他还逼我们用‘缚魂绳’勒住自己脚踝,假装被水鬼拖拽,再将昏迷的乞丐或流民沉入洛水,掌心放上‘咒怨灯’,嫁祸给‘水鬼索命’。首案的浮尸,其实是一个病死的乞丐,我姐姐假扮水鬼时,不慎将自己的河灯遗落在尸身掌心……”
房修远立刻下令抓捕王三。在他的巢穴中,搜出了数十具浸泡在药水中的“水鬼”标本,以及大量制作河灯的材料。王三供认,他以“水鬼教”为名,恐吓百姓、勒索富商,甚至与洛阳漕运官员勾结,垄断洛水航运,浮尸案正是他为排除异己、霸占码头而策划的阴谋。
案件告破,王三被处以极刑,“水鬼教”烟消云散。但房修远站在洛水岸边,望着依旧浑浊的河水,心中却无半分轻松。洛阳作为东都,表面繁华,内里却藏污纳垢,邪教横行,官吏腐败,比偃师、长安更显沉疴难起。
是夜,洛阳下起了小雨。房修远在驿馆整理案卷,李朗推门而入,带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修远兄,喝碗汤暖暖身子。洛阳的案子,比长安更复杂。”
“是啊,更复杂。”房修远接过汤碗,“王三虽诛,但他背后的漕运官员呢?那些被他恐吓的百姓,心中的‘水鬼’呢?”
李朗沉默片刻,道:“至少,我们让洛水的百姓知道,没有真正的水鬼,只有吃人的人。修远兄,我们不能改变世道,但可以让更多人看清世道。”
房修远点点头,喝了一口胡辣汤,辛辣的味道驱散了雨夜的寒意。他想起阿莲姐妹的遭遇,想起那些被制成“水鬼”标本的冤魂,忽然明白,晚唐的怪异习俗与离奇案件,本质上都是人心欲望的扭曲投射。作为一个下层官吏,他或许无法根除所有罪恶,但至少可以像洛水的河灯一样,在黑暗中点亮一丝光亮,让那些被掩盖的冤屈得以昭雪,让那些装神弄鬼的伎俩无所遁形。
雨还在下,洛阳的夜色深沉。房修远铺开新的公文纸,提笔写下结案陈词。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洛水的低语,诉说着这个时代的苍凉与希望。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