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中年间,洛阳的暮春总带着一股黏腻的湿热。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胡商的驼铃与歌女的琵琶声交织,酒肆里飘出的胡麻饼香气混着青楼的脂粉味,在暮色中氤氲成一片浮华。周府的喜宴刚过三日,那挂在门楣的红绸还未褪色,却在第三夜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
时任偃师县尉的房修远接到报案时,正与李朗在县衙核对漕运文书。两人策马赶到周府,只见前庭挤满了围观的街坊,窃窃私语声中透着恐惧。房修远拨开人群,踏入灯火通明的内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残留的喜宴酒香混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洞房门槛上,新郎周经仰卧在地,双目圆睁,面色青灰。他下身的锦被浸透了血,命根处赫然是一个整齐的创口,鲜血己在身下凝成暗紫色的血泊。房修远蹲下身,借着侍女手中的灯笼细看:创口边缘平滑,显然是锋利之刃所为,而周经右手紧攥着半片撕裂的青色衣料,指甲缝里还嵌着些微香粉。
“县尉,新娘子在那边。”衙役指向角落。房修远抬头,见新娘冯氏瘫坐在锦凳上,凤冠歪斜,嫁衣上也沾着血点,正瑟瑟发抖。她约莫十六七岁,脸上脂粉被泪水冲花,眼神惊恐却又带着一丝异样的镇定。
“夫人,”房修远声音沉稳,“昨夜之事,可愿详述?”
冯氏抬起头,泪水再次决堤:“是……是我表哥楚忠……他……”她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道出原委:她与表哥楚忠自幼相识,早有情意,却被父母逼嫁周经。婚后三日,周经夜夜外出应酬,她便趁机给楚忠递了消息,约他深夜相见。昨夜楚忠翻墙而入,两人正在房中说话,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楚忠慌忙从后窗逃离,她则赶紧关门。谁知门刚合上,就听见周经在门外惨叫,她开门一看,丈夫己倒在血泊中,下身血肉模糊……
房修远眉头微蹙:“你确定是楚忠?”
“一定是他!”冯氏斩钉截铁,“除了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很快,楚忠被传讯到案。他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约莫三十岁,见到房修远时眼神闪烁,却并不慌乱。“大人,我……我是去过表妹房里,但人不是我杀的!”楚忠辩解道,“我听见动静就跑了,根本没见到周经。”
“那周经手中的青布碎片,可是你衣物上的?”房修远拿出证物。
楚忠脸色一白,半晌才道:“是……是我翻墙时不小心挂破的。”
案情似乎一目了然:因爱生恨的表哥,趁新郎不在与表妹私会,被撞破后恼羞成怒,狠下杀手。洛阳刺史闻讯赶来,见人证物证俱在,当即下令将冯氏、楚忠收监,只待定罪问斩。
房修远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再次来到现场,仔细勘察每一个细节。周经的尸体仍在原地,头朝室内,脚朝门外,这姿势很奇怪——若真是楚忠行凶,周经为何不是向外逃跑,反而向屋内倒下?他又查看了后窗,窗沿的泥土上只有楚忠一人的脚印,且窗下的月季花丛并未被踩踏,不像是仓促逃离的样子。
更让他在意的是周经指甲缝里的香粉。他取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那是一种带着西域郁金香气息的香粉,与冯氏所用的龙脑麝香截然不同。晚唐时,洛阳作为东都,胡商云集,这种西域香粉并不罕见,但周经一个本土富商,怎会接触到?
三日后,冯氏与楚忠在狱中“招供”,详述了通奸杀人的经过。刺史大喜,认为此案可结,房修远却坚持要再次提审冯氏。
县衙大堂上,冯氏跪在地上,神色麻木。房修远盯着她,缓缓道:“夫人,你说楚忠是从后窗逃走,可后窗下的月季开得正好,为何没有被踩坏的痕迹?”
冯氏身体一僵,随即道:“许是他身手好,没踩到。”
“哦?”房修远追问,“那周经死时头朝室内,若真是楚忠行凶,他为何不往外跑,反而向屋内倒?”
冯氏沉默了,冷汗从额角渗出。
“还有,”房修远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从周经指甲缝里取出的香粉,“这香粉,你可认得?”
冯氏看了一眼,猛地摇头:“不认得!”
房修远不再追问,命人将她带下去。李朗在一旁低声道:“修远兄,你觉得这案子有蹊跷?”
“太顺了,”房修远叹了口气,“顺得像早就编好的剧本。楚忠一个武夫,为何要切掉周经的命根?这不像激情杀人,倒像是……报复。”
接下来的几日,房修远带着李朗走访了周府上下。从一个老仆口中,他们得知周经有个表姐郑氏,年约二十八,尚未婚嫁,与周经关系亲近,时常来府中走动。“大小姐人很好,就是性子烈,”老仆感慨,“周公子成婚时,她也来贺喜了,住了几日才走。”
郑氏?房修远心中一动,想起那西域香粉。他派人去查郑氏的下落,却被告知她在周经死后不久便离开了洛阳,不知所踪。
此案最终还是按通奸杀人定了罪,冯氏与楚忠被判秋后问斩。房修远虽有疑虑,却苦无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案卷被封存。不久后,他因破获另一桩奇案,被调任偃师县尉,离开了洛阳。
不久,房修远在偃师接到一封来自洛阳的书信,是前同事李朗所写。信中说,李朗偶然得知,当年周经的表姐郑氏改嫁到了偃师,嫁给了一个姓王的商人。更离奇的是,李朗的一个朋友酒后与王氏夫妇同席,竟见郑氏从箱中取出一个陶罐,内中泡着香油,油底赫然有一截干枯的男性生殖器!
房修远大惊,立刻差人将郑氏传来。眼前的郑氏己近中年,风韵犹存,见到房修远时,脸色瞬间煞白。
“郑氏,你可知罪?”房修远目光如炬。
郑氏浑身颤抖,却强作镇定:“大人何出此言?”
“周经的命根,可是在你手中?”
郑氏闻言,瘫倒在地,泪水决堤。她终于道出了真相:原来她与周经自幼相识,情投意合,早己私定终身。谁知周父嫌她年纪大,硬是为周经娶了年轻的冯氏。周经成婚当晚,竟趁她来贺喜之际,潜入她的房间求欢,说娶冯氏只是无奈之举,心中爱的还是她。
“我信了他的话,”郑氏眼中充满怨毒,“可成婚三日,他夜夜宿在新房,根本没来找过我!那晚我去找他,见他醉倒在书房,便扶他回房。他醒了之后,竟又想对我无礼,还说我只是个表姐,怎配做他的正妻!”
因爱生恨的郑氏,趁周经酒后熟睡,摸出随身的金剪,狠狠剪断了他的命根。周经惨叫着冲出房门,却因失血过多,一头栽倒在洞房门槛上,头朝室内,正是他想逃回房内的方向。
而冯氏与楚忠本就有私情,见周经暴毙,怕引火烧身,便商量好由楚忠顶罪,冯氏则指证,以为这样便能脱罪,甚至能得到周府的家产。他们没想到,这正好掩盖了郑氏的罪行。
真相大白,郑氏被判处死刑,当年草菅人命的洛阳刺史也被翻出旧案,贬为庶人,途中病逝。房修远站在偃师县衙的庭院里,望着天边的落日,心中百感交集。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