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大图书馆的穹顶高远,阳光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在橡木长桌和密密麻麻的书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带着尘埃的墨香,以及一种属于知识与时间的沉静。
顾司瑶站在高高的书架前,微微蹙眉。她需要的是一本厚重的《神经外科解剖图谱(第七版)》,它就放在最顶层,像一块沉默的磐石,睥睨着下方。她踮起脚尖,指尖离书脊还差着一段令人气馁的距离。尝试了几次,冰冷的金属书架纹路硌得指腹生疼,那本书依旧纹丝不动。
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掠过她沉静的眼眸。她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尤其是在知识面前。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的阴影无声地笼罩了她。
顾司瑶下意识地侧身,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越过她的头顶,轻松地握住了那本厚重的图谱。那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优雅。
她顺着那只手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男人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深邃,鼻梁挺首,薄唇微抿,下颌线清晰利落。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羊绒衫,气质沉静,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古典肖像画,带着遥远的距离。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落到顾司瑶脸上的瞬间,那疏离感凝固了,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震惊、探寻、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恍惚的温柔?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牢牢地锁在她脸上。
顾司瑶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失神。她有些困惑,这目光太过专注,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让她感到一丝不自在。她微微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同时出于礼貌轻声道:“谢谢。”
那声“谢谢”似乎惊醒了男人。
他眼中的恍惚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般的锐利,但那锐利之下,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未能消散的渴望。他没有立刻递上书,反而又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寻找某个失落的印记,最终,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锁骨间被衬衫领口半掩的琥珀吊坠。
“举手之劳。”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将书递给她。在递书的过程中,他的指尖似乎无意地拂过她握着书的手背,那触感冰凉。
顾司瑶接过书,沉甸甸的。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的意味。“请问你是……”她主动开口,带着一丝询问。
“楚离。”男人报出名字,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的脸,“你是医学院的学生?”
“是的。顾司瑶。”她回答得简洁,报出自己的名字。
“顾……”楚离重复着这个姓氏,那深邃眼眸中刚刚燃起的一小簇微光,仿佛被冷水骤然浇灭,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失望。他微微颔首,唇边似乎想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极淡的弧度,“好名字。”声音里的温度明显降了几分。
他没再多言,转身离开,步伐依旧从容,背影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和沉重。
顾司瑶抱着厚重的图谱,站在原地,看着楚离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深处。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方才那复杂眼神带来的莫名悸动。她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胸前的琥珀,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回神。
那一次短暂的图书馆相遇,并未就此结束。
楚离像是突然融入了京大的背景。他总会出现在她常去的食堂角落,在她端着餐盘寻找座位时,“恰好”对面空着;他会在图书馆她惯常坐的位置附近阅读大量的数学专著;甚至在她抱着沉重实验报告穿过林荫道时,他会“路过”,自然地接过一部分。
他总是彬彬有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谈论的话题也仅限于学术(通常是数学或理论物理的艰深概念,他谈论起来如同呼吸般自然),或者一些无关痛痒的京大见闻。他绝口不提那天图书馆的失态,也从未试图询问她任何私事。
然而,顾司瑶的首觉从未松懈。楚离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每次落在她身上时,都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在透过她的皮囊,努力辨认着什么。那目光中有探究,有困惑,有时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他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顾司瑶心中的疑云就越重。
她尝试过查探楚离的背景。数学系新来的特聘教授,履历耀眼得惊人:菲尔兹奖提名候选人,解决了数个困扰数学界多年的猜想,被誉为百年难遇的天才。京大能挖到他,被视作重大成就。他的公开信息完美无瑕,却又透着一种被精心打磨过的光滑感。
顾司瑶没有告诉顾朔这些偶遇。她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如同在显微镜下观察一个未知的细胞。她将楚离的出现,默默记在了自己那本从不离身的实验记录本扉页,用只有自己才懂的符号标注。
与此同时,在顾家那栋守卫森严的宅邸深处,气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书房内,顾恒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他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鬓角染霜,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手中捏着一份薄薄的报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