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末那会儿,北京到湖南,可不是现在的高铁一脚油门,打个盹儿就到的事。那会儿,走得是绿皮火车,铁皮闷罐子,走一路“咣当”一路,能把人骨头架子都给颠散了。
出发那天,是个阴天。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被人拿块脏抹布给擦过似的,透着一股子压抑。胡八一他们仨,加上一个半推半就的张文,西个人大包小包,跟逃难似的,挤上了南下的火车。
他们买的是卧铺。这年头,能坐上卧铺的,那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车厢里头,一股子方便面、汗臭和劣质香烟混合在一块儿的味儿,首往人鼻子里钻。过道里挤满了人,扛着大麻袋的民工,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有提着公文包、派头十足的干部。整个车厢,就跟个流动的“清明上河图”似的,充满了生机,也充满了混乱。
王胖子一上车,就跟回了自个儿家似的。他把那比他人都高的帆布行李包往行李架上“哐”地一扔,震得整个车厢都晃了三晃。然后一屁股坐到下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两只刚从“月盛斋”买的酱肘子。
“来来来,都别客气!”胖子撕下一条油光锃亮的肘子皮,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老话说得好,‘上车饺子下车面’,咱们这上火车,吃肘子,图个好彩头,这叫‘挠前蹄’,寓意着马到成功!”
他这套嗑,都是从那些个老炮儿嘴里学来的,说得是有鼻子有眼。
胡八一没理他,他把自个儿的行李放好,就靠在窗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心里头,始终压着块石头。张文看到的那个“厄兆”,他嘴上不说,可心里头,却跟扎了根刺似的。
干他们这行,最信的就是个“兆头”。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预兆,就可能关系到一队人的生死。
Shirley杨则拿出了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总能找到让自己沉静下来的方法,不受这嘈杂环境的丝毫影响。
张文是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跟着这么一帮“奇人异士”,去一个生死未卜的地方。他心里头,既有对未知的好奇,也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惶恐。他学着胡八一的样子,靠在窗边,可他看的,却不是窗外的风景。
他开了“望气术”。
在他的视野里,整个车厢,就是一个气的“大染缸”。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气息。那个咋咋呼呼的列车员,身上是淡白色的“官气”;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身上是温润的、带着点粉色的“慈气”;而那个躲在角落里,眼神闪烁,不停看包的瘦猴儿,身上则缠绕着一股灰黑色的“贼气”。
这众生百态,纤毫毕现,看得张文是嘖嘖称奇。
他将目光,投向了自个儿这几个人。
王胖子身上的气,就跟他的性格似的,驳杂得很。红色的“火气”,代表他性子急,脾气爆;黄色的“土气”,代表他为人还算敦厚,讲义气;最逗的是,他身上那股子代表“财运”的金光,虽然不强,但却跟牛皮糖似的,黏得特别紧。张文一看就知道,这胖子这辈子,估计都跟钱这玩意儿,分不开了。
Shir-ley杨的气,则要纯净得多。她的主色调,是代表智慧和冷静的蓝色,其中又夹杂着一丝代表坚毅的白色。这两种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非常稳固的屏障。
而胡八一,则是张文见过的人里头,除了他自己,最复杂的一个。
胡八一身上,最显眼的,是一股子锐利如刀的、金戈铁马般的“兵气”。这是他早年在部队里,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在这股“兵气”之下,又有一股厚重的、承载着传承的“脉气”,这应该就是那半本《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带给他的。而最核心的,则是那股子代表他自身气运的金光。
可无论是谁,他们三个人的气场外围,都无一例外地,被那层淡淡的、不祥的灰色雾气给笼罩着。这雾气,就像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前,天空中的那抹阴霾。
“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儿啊?”胡八一突然转过头,看着张文,问道。
张文吓了一跳,赶紧收了“望气术”,这才发现,自个儿刚才盯着胡八一看得太久,都快成斗鸡眼了。
“没……没什么。”他尴尬地笑了笑,“就是觉得,胡大哥你这人,不一般。”
“哦?怎么个不一般法?”胡八一来了兴趣。
“说不上来。”张文摇了摇头,他总不能说我能看见你身上的光吧,“就是感觉。感觉你这人,骨子里头,藏着事儿。一般人是水,你就像是酒,得有年头,有经历,才能酿出那股子味儿来。”
他这话,说得玄乎,可胡八一听了,心里头却是一震。他没想到,这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年轻人,竟然能一语道破他身上那股子沧桑的根源。
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火车“咣当咣当”地走了一天一夜。从北方的平原,到中部的丘陵,窗外的景色,也从一望无际的麦田,变成了连绵起伏的青山。空气,也渐渐变得潮湿而温热起来。
他们在湖南的一个小站下了车,又马不停蹄地换上了一辆开往湘西自治州的长途汽车。
这长途汽车,那条件可就比火车差远了。车里头,一股子汽油味儿混着汗酸味儿,熏得人头晕眼花。司机是个黑瘦的汉子,把那破车开得跟要散架似的,在盘山公路上左摇右晃,好几次都险些跟对面的车撞上。
车上的人,大多都是当地的土家族或者苗族的老乡,穿着独具特色的民族服饰,背着竹编的背篓,说着张文一句也听不懂的方言。
王胖子一路上,嘴就没停过。他跟旁边一个要去“赶集”的大妈,东拉西扯,一会儿问人家那里的猪肉多少钱一斤,一会儿又打听谁家姑娘长得最好看,没半个钟头,就把人家大妈哄得眉开眼笑,非要认他当干儿子。
胡八一和Shirley杨则在研究那张更详细的军用地图,时不时地低声讨论着什么。
张文则依旧靠着窗,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发现,越往湘西腹地走,这天地间的“气”,就变得越发的……古怪。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点草木清香又夹杂着一丝腐败气息的“瘴气”。这种气,普通人感觉不到,可在他眼中,却如同流动的、淡绿色的薄雾。
而且,他还发现,车上那些个当地老乡的身上,都带着一种很奇特的气场。那是一种很原始、很质朴的,与自然、与山川紧密相连的“山气”。这种气,能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抵御那些瘴气的侵扰。
“小伙子,也是去里头‘串寨’的?”旁边一个叼着旱烟杆的老大爷,看张文一首在往外看,主动跟他搭起了话。
“串寨”,是当地的土话,意思就是走村串户,收东西。
张文点了点头:“是啊,大爷。我们是来……收点老药材的。”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总不能说他们是来倒斗的吧。
那老大爷吸了口烟,吐出一个浑浊的烟圈,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过来人的智慧。
“年轻人,听我老汉一句劝。”他慢悠悠地说道,“这山里的东西,不管是药材,还是别的什么,都有灵性。有的,能救人。有的……也能要人命。你们外乡人,不懂这里的规矩,千万莫要乱闯,莫要乱拿。尤其是那‘迷魂谷’,更是去不得。那地方,是给‘山神爷’住的,生人进去了,魂儿,就出不来了。”
老大爷的话,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张文的心湖。
他知道,老大爷口中的“山神爷”,恐怕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而那所谓的“规矩”,恐怕就是这片古老土地上,流传了千百年的、不为外人所知的……禁忌。
汽车,在一路颠簸中,终于驶入了一片更加原始、更加神秘的群山之中。连绵的青山,如同绿色的巨兽,蛰伏在地平线上,山间云雾缭绕,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张文知道,他们离那个传说中的“悬蛇古冢”,越来越近了。
而他心中的那股不安,也随着这车轮的前进,变得越来越强烈。